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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扇贴着廉价磨砂贴纸的浴室门,虚掩着。

门缝里透出暖黄色的光,还有……水声。

哗啦啦的,掩盖不住里面另一种声音。

女人的声音,很熟悉,又陌生得刺耳。

不是平时跟我说话时那种带着点撒娇、又有点不耐烦的调调,是一种……黏腻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像被水汽蒸腾过的声音。

我的脚像被钉在了门口那块有点发潮的地毯上。

手里还拎着刚从楼下便利店买回来的关东煮,纸杯壁温热的触感此刻变得烫手。

海带结和萝卜的香味,混合着从浴室门缝里飘出来的沐浴露甜香,还有那种难以言喻的、潮湿又暧昧的气息,拧成一股怪异的绳,勒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钥匙还插在防盗门的锁孔里,冰冷的金属硌着指尖。

我本该在另一个城市,为一个该死的、能决定我明年是喝西北风还是能喘口气的百万级项目熬通宵。

项目黄了,甲方那个秃顶老狐狸临时变卦,我坐了凌晨最早一班高铁,像个丧家犬一样滚回这个我和林薇租了快两年的「家」。

想给她个「惊喜」?呵,真他妈讽刺。

我甚至没力气愤怒。第一反应是荒谬。像看一场劣质的、三流编剧写的狗血剧。主角是我?操。

浴室里的动静更大了,女人的哭腔,男人的低吼声音。

每一记,都像抽在我脸上。

指尖的冰凉顺着血液蔓延到全身。

我轻轻地把那杯关东煮放在旁边堆满杂物的鞋柜上,塑料杯底碰到玻璃台面,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嗒」,这声音在哗哗的水声和喘息里,微不可闻。

我掏出手机,不是报警,也不是打给谁。解锁,打开相机,调到录像模式。手指很稳,稳得不像我自己。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要破膛而出,但握着手机的手,却冰冷、干燥。

我像个幽灵,悄无声息地往前挪了一步。浴室门缝开得更大了一些,足够我举起手机,把镜头对准里面。

视野被磨砂玻璃分割得模糊不清,但足够了。

水汽氤氲中,两条赤裸的身影在淋浴喷头下。

林薇,我的女朋友,背对着门,双手撑着湿漉漉的墙面,腰塌下去,不堪入目。

她仰着头,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肩上,表情在模糊的光影和水汽里看不真切,但那声音足以说明一切。

她身后的男人,很高壮,背对着我,动作粗暴。水珠顺着他贲张的背肌滚落。我看不到他的脸。

手机屏幕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录了大概十几秒?或者更久?时间感消失了。

就是这一下。

透过水汽和模糊的玻璃,那个侧脸,那个轮廓……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进我的脑海。

张恒?!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是我的前老板!林薇的上司!那个在我离职时,拍着我肩膀假惺惺说「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随时欢迎回来」的张恒?!

胃里的翻腾终于压不住了。一股酸气直冲喉头。我猛地捂住嘴,强行把那股恶心咽了回去,喉咙火辣辣的疼。

就在这时,里面的动静停了。水声也变小了。

我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机,关掉录像,后退一步,闪身躲进了旁边狭窄的厨房门后。动作快得连我自己都惊讶,也许是求生的本能。

厨房里还弥漫着昨晚我煮泡面留下的味道。

「咔哒。」浴室门开了。

脚步声。拖鞋踢踏的声音。林薇带着浓重鼻音的娇嗔,声音比平时嗲了十倍。

一个男人低沉、带着事后慵懒和得意笑声响起。这声音,烧成灰我都认得!

就是张恒!

我贴在冰冷的瓷砖墙面上,屏住呼吸,感觉心脏快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讨厌!」林薇咯咯地笑,脚步声朝卧室方向去了,「我去拿毛巾。」

「快点,饿死了。」张恒的声音也跟了过去。

我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在狭小、油腻的厨房里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卧室门关上的轻响,还有隐约传来的、令人作呕的调笑声。

血液好像重新开始流动,带着冰渣,冲刷着四肢百骸。手脚恢复了知觉,是麻木的。

我慢慢地走出来,站在客厅中央。这个我付了两年房租的地方。沙发是我们一起挑的宜家打折款,茶几上还放着她没吃完的半包薯片,电视柜上摆着我们去年在游乐园拍的合影,照片里她笑得一脸灿烂,靠在我怀里。

现在看起来,像个巨大的、精心布置的讽刺剧场。

视线落在鞋柜上那杯关东煮。已经凉透了,汤汁浑浊地泡着那几个丸子。

我走过去,拿起它。纸杯冰凉。

没有犹豫,我走到卧室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脚。

「砰!!!」

一声巨响!老旧的木门锁不堪重负,门板狠狠撞在后面的墙上,又弹回来。

房间里,刚刚裹上浴巾、头发还在滴水的林薇,和只穿着一条四角裤、正拿着手机发信息的张恒,同时惊愕地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情欲的红晕,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取代。

「陈……陈默?!」林薇尖叫出声,脸色惨白如纸,下意识地抓紧了胸前的浴巾,仿佛那是她最后的遮羞布。

张恒反应更快,短暂的慌乱后,脸上迅速堆起一种混杂着尴尬、恼怒和居高临下的神情:「陈默?你怎么……」

他大概想质问「你怎么回来了」或者「你怎么进来的」,但看到我手里那杯关东煮和我脸上平静得可怕的表情,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我目光扫过凌乱的床铺,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腥甜气味,最后定格在张恒那张油腻、此刻因惊怒而微微扭曲的脸上。

「张总,」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扯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冰冷的弧度,「真巧。项目黄了,提前回来。没想到……您在这儿『指导』我女朋友工作呢?真是『深入』基层,体恤下属。」

我把「深入」两个字咬得很重。

张恒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林薇则浑身发抖,眼泪涌了出来,语无伦次:「默默……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闭嘴。」我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她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惊恐的抽噎。

我把目光重新投向张恒,晃了晃手里冰冷的纸杯:「张总饿了吧?我买了点宵夜,不过,」我手臂猛地一扬,整杯凉透的、汤汁浑浊的关东煮,连汤带水,狠狠地泼向张恒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啊——!」张恒猝不及防,被泼了个正着。黏糊糊的汤汁、软烂的萝卜、海带结劈头盖脸地砸在他头上、脸上、赤裸的上身。

他狼狈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抹着脸,发出愤怒的咆哮:「陈默!你他妈疯了!你想干什么?!」

「请你吃宵夜啊。」我冷冷地看着他,把空纸杯捏成一团,随手丢在地上,「顺便,通知二位一声,这房子,我租到月底。麻烦张总,」

我指了指他沾满汤汁的身体,「和你『深入指导』过的下属,月底前,滚出去。」

说完,我甚至懒得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林薇崩溃的哭喊和张恒气急败坏的咒骂,都被我甩在了门后。

「砰!」我用力甩上防盗门,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

凌晨冰冷的空气瞬间灌满肺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没有痛苦嘶吼,胸腔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灌满了刺骨的寒风,呼啸着,空洞得发疼。

但在这片空洞的深处,一种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正像黑色的藤蔓一样,悄然滋生,缠绕住那颗被背叛和耻辱刺得千疮百孔的心脏。

愤怒?当然有。但此刻,一种更清晰的念头压过了一切。

我走下楼梯,每一步都踩得很实。掏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录像结束的界面。我点开,把那段十几秒的、模糊却足够成为证据的视频,保存,加密。

然后,我翻出通讯录,找到一个标注为「老 K」的名字,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带着浓重睡意和不耐烦的沙哑男声:「喂?默子?几点了?奔丧啊?」

「老 K,」我的声音在凌晨的冷空气里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冷静,「你上次说的那个单子,猎鼎峰科技 VP(副总裁)那个,佣金多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睡意似乎瞬间被驱散:「操?你丫想通了?之前不是嫌目标太硬,风险高,还他妈跟你前东家是死对头,怕惹一身骚吗?」

我站在小区门口昏黄的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映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熟悉的、此刻却无比肮脏的窗口,里面似乎还有晃动的人影和隐约的争吵。

我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

「佣金多少?」我又问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成了的话,底数八十个,加上提成,保守一百二起!」老 K 的声音透着兴奋,「但目标可是张恒!你老东家那个笑面虎!你确定?这活儿可烫手!」

张恒。

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刚刚被彻底撕裂的自尊上。

「一百二十万……」我低声重复了一遍,舌尖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是刚才强忍恶心时咬破的嘴唇。

路灯的光晕在我眼中模糊又清晰。背叛的耻辱、被践踏的感情、前途的渺茫……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燃料,点燃了心底那片冰冷燃烧的黑色火焰。

「确定。」我对着话筒,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铅块,一字一句,砸进凌晨的死寂里,「这个单子,我接了。」

「目标,张恒。」

「他不是喜欢『深入指导』吗?这次,老子亲自『指导』他滚蛋。」

电话那头的老 K 似乎被我这股子冷冽的杀气震住了,半天没吭声,最后只爆了句粗口:「操!行!有魄力!资料我明天……不,今天上午就发你!这趟浑水,兄弟陪你蹚了!成了会所嫩模,输了下海干活!」

我挂了电话。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呼啸而过。

一百二十万。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手是深谙规则、人脉盘根错节的老狐狸张恒。

心口那个空洞还在漏风,但此刻,却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毁灭性的兴奋填满。不是对金钱的渴望,而是一种……猎物终于锁定猎手的嗜血感。

林薇的眼泪,张恒的狼狈,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只剩下冰冷的厌恶。

我拿出手机,再次点开那段视频。模糊的画面,刺耳的声音。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一遍,然后,把手机塞回口袋,双手插进冰冷的裤兜。

抬头,望向城市灰蒙蒙的天际线。那里高楼林立,灯火辉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吞噬着无数像我和林薇这样怀揣梦想又挣扎求存的蝼蚁。

曾经,我以为我找到了同行的伴侣。现在,梦碎了,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更冰冷的复仇。

张恒以为他毁掉的是我微不足道的爱情和一个失败的项目?

不。

他替我撕开了这个城市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底下弱肉强食的森森獠牙。

也好。

既然游戏规则如此,那就玩到底。

我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尝到那丝腥甜。

猎物?不。

从今天起,我是猎手。

猎杀,开始了。

二、

凌晨的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路灯把我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个孤魂野鬼。

胸腔里那块被挖空的地方,此刻被一种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填满了——不是悲伤,是淬了火的铁。

张恒那张沾满关东煮汤汁的、惊怒交加的脸,和林薇煞白失色的尖叫,在我脑子里反复回放。每一次回放,都像是在那块冰冷的铁上又淬了一道火,让它更硬,更锋利。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是老 K 发来的加密邮件地址。效率真他妈高。

我没回那个「家」,那地方现在比垃圾堆还让我恶心。

在 24 小时便利店买了包最便宜的烟和一个打火机,就着昏黄的路灯点燃。辛辣的烟雾吸入肺里,呛得我剧烈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但那股翻腾的恶心感似乎被压下去了一点。

尼古丁的刺激让我混乱的脑子稍微清晰了一些。

一百二十万。

猎鼎峰科技 VP 张恒。

目标的名字像一根毒刺,扎在心脏最深处。不是恨,是更深的东西,一种必须彻底摧毁才能获得喘息的执念。

他毁掉的不止是我的感情,还有我那点可笑的、以为努力就能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的幻想。

行。规则是弱肉强食是吧?那老子就玩到底。

我在手机地图上搜索附近的廉价旅馆,手指划过屏幕,目光却落在「鼎峰科技」的坐标上。那个我曾奋斗过两年、最终带着失望和不甘离开的地方。

里面的架构、派系、明争暗斗……那些我曾嗤之以鼻的办公室政治,现在成了我手里唯一能用的刀。

选了个离鼎峰科技三公里外、藏在老旧居民区里的破旅馆。前台是个打着哈欠的秃顶老头,眼皮都没抬,递给我一把粘腻的钥匙。房间小得转不开身,一股霉味混合着劣质消毒水的味道。床单泛黄,上面还有不明污渍。

无所谓。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这里是战场的前沿指挥所。

插上电源,打开那台用了五年、风扇嗡嗡作响的旧笔记本。登录老 K 给的加密邮箱。一份压缩包躺在收件箱里,解压密码是他发来的另一串字符。

点开。

张恒的个人档案及关联信息(初版)

密密麻麻的文字、表格、甚至几张模糊的照片瞬间铺满屏幕。老 K 这孙子,路子是真野。资料详尽得可怕,远超普通猎头能接触的范围。

履历光鲜:名校 MBA,多家知名企业高管经理,五年前空降鼎峰科技担任 VP,负责市场与战略投资。表面业绩斐然,主导了几个关键并购案。

核心疑点(老 K 标注):

财务猫腻:他经手的几个项目,最终收购价远高于市场评估,且收购标的后续表现极差,存在利益输送嫌疑。关联方公司名字被隐去,但指向明确。

人事操控:大量安插亲信进入关键岗位,排挤异己。技术部总监韩东,技术大牛但性格耿直,多次在会议上顶撞张恒,已被边缘化,传闻即将被「优化」。

私人生活糜烂:多次被拍到出入高端会所,与多名女性关系暧昧(照片模糊,但身形特征吻合)。其中一张,是他搂着一个年轻女人的腰走进酒店,时间就在上周。那女人……不是林薇。

近期压力点:鼎峰科技筹备 C 轮融资,估值压力巨大。张恒负责的关键项目「智云平台」推进受阻,技术瓶颈迟迟无法突破,已引起董事会不满。传言,如果 C 轮前项目仍无起色,他的位置可能不保。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技术部总监韩东」和「智云平台」这两个关键词上。

韩东,我认识,不熟,但在公司食堂碰见过几次。典型的理工男,带着厚厚的眼镜,说话一板一眼,对技术有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技术能力是顶级的,但情商……确实堪忧。他看不惯张恒那套花架子和任人唯亲,在项目会上直接怼过张恒的「外行指导内行」,场面一度很僵。

后来,听说他被调去负责一个无关紧要的预研项目,手上的核心资源都被张恒的心腹接手了。

「智云平台」是张恒上任后力推的明星项目,号称要打败行业。砸了巨资,请了明星团队站台,PPT 做得天花乱坠,但现在卡在核心算法优化上,迟迟无法商业化落地。韩东,正是这个项目最初的技术负责人,也是唯一真正懂底层架构的人。

张恒排挤韩东,无异于自断臂膀。他需要的是听话的、能配合他做漂亮数据的「技术」,而不是一个坚持原则、可能戳破他泡沫的刺头。

一个被边缘化、满腹怨气的技术大牛。

一个卡在瓶颈、关乎张恒身家性命的明星项目。

一个急于寻找救命稻草的失意者。

完美的突破口。

我靠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点燃第二支烟。烟雾缭绕中,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成形。第一步,必须接触韩东。但怎么接触?以什么身份?

直接亮出猎头身份?目标太大,张恒的眼线不是吃素的。而且韩东这种技术直男,对猎头本能排斥。

需要一个更自然、更不易被察觉的方式……

我点开韩东的社交媒体账号(资料里有)。翻看他的动态。更新很少,大多是转发一些艰深的技术文章。零星几条原创,透着一股郁郁不得志的憋闷。最新一条,是一周前发的,只有一张照片:一个堆满电子元件和电路板的工作台,台灯亮着,旁边放着一杯冷掉的咖啡。配文:【深夜,与老友相伴。】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和孤独感。

老友?是指那些冰冷的元器件吧?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照片一角,露出一本摊开的书,书名被手指挡住一部分,但能看到是《XXXXX 童话集》。儿童读物?韩东没结婚,哪来的孩子?

心头微动。我立刻在加密资料库里快速检索韩东的家庭信息。找到了!他有个妹妹,叫韩梅,几年前因病去世,留下一个女儿,叫朵朵,患有先天性疾病,一直在治疗,主要由韩东抚养。

朵朵……童话集……

一个想法像电流般窜过脑海。

第二天下午,我换上了一身相对正式但不过分扎眼的休闲西装,收敛起眼中的戾气,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有点疲惫的上班族。

目标地点:鼎峰科技附近一家以安静著称的创业主题咖啡厅。这里经常有自由职业者和创业者谈事,混进去不显眼。

我选了最角落、背对大部分座位、却能清晰观察到门口的位置。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美式,打开电脑,假装在处理文件。眼睛的余光却像雷达一样扫视着门口。

根据老 K 提供的韩东日常行动轨迹(这孙子连这个都搞到了),他习惯在下午三点左右,借口「透透气」,步行十分钟到这家咖啡厅买杯拿铁,有时会坐十几分钟看看手机。这是他一天中难得的、脱离张恒势力范围的喘息时间。

三点零五分。咖啡厅的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皱巴巴格子衬衫、头发有些凌乱、戴着厚重黑框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是韩东,他看起来比照片上更憔悴,眼下的乌青很重,背微微佝偻着,像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了肩膀。他径直走向吧台,低声道:「大杯拿铁,带走。」

就在他等待咖啡的时候,我迅速起身,装作去拿纸巾,自然地经过他身边。在他侧后方,我「不小心」碰掉了他放在台面上的手机。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弯腰帮他捡起来,动作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点笨拙。

在把手机递还给他的瞬间,我刻意让自己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手机屏幕——屏幕亮了,锁屏壁纸是一张小女孩的照片。女孩脸色有些苍白,但笑容灿烂,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破旧的兔子玩偶。

韩东明显紧张了一下,一把夺过手机,警惕地看了我一眼,手指迅速按灭了屏幕。

「没关系。」他声音干涩,带着疏离。

「这小姑娘真可爱,是您女儿吗?」我露出一个友善的、带着点好奇的笑容,眼神干净,没有丝毫攻击性,「我姐姐家孩子也这么大,整天抱着个兔子不撒手。」

提到「女儿」,韩东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动了一丝。他看着照片(虽然屏幕已黑),眼神里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温柔和更深沉的忧虑。

「嗯……是我侄女。」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接过店员递来的咖啡,转身就想走。

机会稍纵即逝。

「等等,」我上前半步,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感同身受的沉重,「抱歉打扰您。我叫徐阳,是个……自由顾问。」

我递出一张极其简洁、只印有名字和一个加密通讯 ID 的名片(提前准备好的假身份)。「刚才看到您手机上的照片,那孩子……气色似乎不太好?我认识一位在儿童罕见病方面很有研究的专家,是约翰霍普金斯回来的,人很好,也许……能提供些不同的建议?」

我的语气真诚,带着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情,没有推销,只有一种「或许能帮上忙」的试探。

韩东的脚步顿住了,他猛地回头,厚厚的镜片后,疲惫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希望和警惕的光芒。

他死死盯着我递出的名片,又抬眼审视着我的脸,仿佛想从中找出任何一丝欺骗的痕迹。

空气仿佛凝固了,咖啡机工作的嗡嗡声,旁边人低语的交谈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我和他,在这个充满咖啡香的角落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关乎信任与绝望的角力。

他需要这根救命稻草,但他更害怕这又是一个陷阱。

就在他手指微微颤动,似乎要伸向名片的那一刻——

「叮咚!」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一声,是工作邮件的特殊提示音。

韩东浑身一颤,眼中的光芒瞬间被熟悉的焦虑和恐惧取代。他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看也没看名片,语速飞快地说:「谢谢!不用了!」然后,他像逃避瘟疫一样,抓着咖啡,低着头,快步冲出了咖啡厅。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手里那张无人接过的名片显得格外突兀。刚才那瞬间的希望火花,被一盆来自「鼎峰科技」的冰水彻底浇灭。

我慢慢收回名片,坐回角落的位置。咖啡已经凉透了,喝下去一股苦涩。

失败了吗?不。

韩东那瞬间的反应,他眼中爆发又熄灭的光,他听到工作提示音时的恐惧……这些都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他的软肋,他的绝望,他的挣扎,都暴露无遗。

张恒的阴影,已经渗透到了他生活的每一丝缝隙,连这十分钟的喘息都不放过。

很好。恐惧越深,裂痕越大。而裂痕,正是撬动巨石的最佳支点。

我端起凉透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在舌尖蔓延,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回甘。

猎手,需要耐心。

我打开电脑,登录那个加密通讯 ID。果然,几秒后,一个陌生的、带着乱码前缀的 ID 发来了一个极其简短的临时消息,只有两个字和一个符号:

韩东?[握手]

是老 K。他在监控进展。

我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敲下回复:

鱼已惊,饵未咬。但钩,挂上肉了。盯紧他,尤其是……医疗记录。

发送。

关掉窗口,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韩东惊恐的脸、林薇背叛时扭曲的表情、张恒沾满汤汁的狼狈,交替闪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是老 K。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皱了皱眉,接通。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带着哭腔、刻意压低的女声,是林薇:

「陈默……你在哪?我们谈谈好不好?求你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张恒他逼我的……」

呵。

我扯了扯嘴角,无声地冷笑。逼你?逼你在我们的床上,发出那种声音?

「林薇,」我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月底,搬走。钥匙放物业。」

「陈默!你别这样!我知道你恨我,但……」

「我不恨你。」我打断她,语气淡漠得像在谈论天气,「你,不值得我浪费情绪。」说完,没等她再开口,直接挂断,拉黑号码。

恨?太奢侈了。我现在所有的情绪和精力,都是属于猎场的燃料。

再睁开眼时,窗外天色已暗。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将玻璃窗映照得光怪陆离,像一张巨大的、充满诱惑与陷阱的网。

我拿起桌上那张韩东没有接的名片,指尖在「徐阳」这个名字上轻轻划过。

徐阳……陈默……

不重要了。

从现在起,我只是一个没有过去、只有目标的猎手。

而我的猎物,正在他灯火辉煌的巢穴里,享受着掠夺来的「胜利」,浑然不觉,阴影中,冰冷的准星已经悄然锁定。

游戏,才刚刚开始。

三、

韩东那近乎逃跑的背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猎手的神经末梢,没有懊恼,只有更深的沉静。

恐惧是最好的引信,只是引线有点长,需要耐心。我关掉电脑,离开咖啡厅的霉味和失败的气息,融入了傍晚拥挤的人潮。

城市华灯初上,巨大的广告牌闪烁着虚幻的繁华,映在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脸上,也映在我空洞的眼底。

老 K 的消息在加密频道里闪烁,像黑夜里的磷火:

『肉』新鲜。韩东下午回公司后,被张恒紧急召见。半小时,出来时脸色死灰。技术部内部邮件:智云项目核心攻坚组名单确认,韩东名字被划掉。理由:专注预研项目。

张恒的动作真快。他在清理战场,把韩东这枚不听话的棋子彻底踢出局。这不仅仅是羞辱,更是釜底抽薪,断了韩东在鼎峰内部最后的价值和希望。对一个视技术为生命、对「智云」倾注过心血的人来说,这是毁灭性的打击。

很好。压力越大,弹簧反弹得越狠。只是,需要再压一压,压到他彻底绝望,压到任何一根稻草都足以让他抓住。

我的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静静躺着几张照片——韩东手机锁屏壁纸的高清修复版。朵朵苍白却灿烂的笑容,还有那只破旧却干净的兔子玩偶。老 K 的「野路子」这次立了大功。

突破口,就在这只兔子上。

三天后,傍晚。

市儿童医院血液科住院部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在走廊里,混合着药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这里是城市光鲜表皮下的另一面,承载着太多沉重的希望。

我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连帽衫,戴着口罩,手里提着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崭新的纸袋,里面装着一只限量版的、柔软的安哥拉长毛兔玩偶——和照片里那只旧兔子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新,更「健康」。

根据老 K 的情报,韩东的侄女朵朵每周三和周五晚上会在这里做治疗,韩东只要没有紧急会议,都会亲自接送。

我靠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入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医院特有的白噪音在耳边回响。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韩东看起来比咖啡厅那次更糟,头发凌乱,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肩膀垮塌着,每一步都像拖着千斤重担。他手里拿着缴费单,眉头紧锁,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焦虑。

他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我。径直走向护士站,低声询问着什么,护士指了指走廊另一头的治疗室。他点点头,步履沉重地走过去,在治疗室外的塑料椅上坐下,双手插进头发里,深深埋下头,那是一个被生活彻底击垮的姿势。

时机到了。

我拎着纸袋,不疾不徐地走过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韩东似乎被惊动,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被打扰的烦躁。

当他看清是我——那个几天前在咖啡厅「碰掉」他手机、还提到儿童专家的陌生人时,警惕瞬间变成了惊愕,随即是更深的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恼?仿佛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被窥见了。

「徐先生?」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明显的排斥,「你怎么在这里?」

我停下脚步,隔着几步的距离,没有试图靠近,只是将手中的纸袋轻轻放在他旁边的空椅子上。动作自然,带着一种「顺手为之」的随意。

「韩东,真巧。」我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低沉而平静,目光扫过他憔悴的脸,「路过,来看个朋友的孩子。刚在楼下礼品店看到这个。」

我指了指纸袋,「挺可爱的,就买了。朋友的孩子用不上,放着也是浪费,想着朵朵可能会喜欢?上次看到照片,她好像挺喜欢小兔子的。」

我的理由找得不算高明,甚至有些刻意。但此刻,重点不在于理由是否完美,而在于我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朵朵的喜好,以及他对朵朵那份深沉却无力的爱。

韩东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印着卡通兔子的纸袋,又猛地抬头看我,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震惊、怀疑、一丝被看透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猝不及防的善意(哪怕这善意可能别有用心)击中的茫然无措。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拒绝一只给朵朵的、可能让她开心的新兔子?尤其是在她被病痛折磨、而他刚被彻底剥夺了事业尊严的时候?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哽咽的粗重喘息,猛地别过头去,肩膀微微耸动。那层坚硬的技术直男外壳,在这一刻,因为女儿和这只兔子,裂开了一道无法掩饰的缝隙。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给他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冲击的时间。走廊里只有远处治疗仪器的低鸣。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韩东才缓缓转回头,眼里的戒备依然存在,但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冷疏离感消散了不少。

他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地碰了碰纸袋的边缘,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谢…谢谢。」

他没有拒绝。这就是信号。

「不客气。」我语气依旧平淡,仿佛真的只是举手之劳。「孩子……还好吗?」我适时地问了一句,目光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投向治疗室紧闭的门。

提到朵朵,韩东紧绷的神经似乎又松动了一丝。他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有实体:「老样子。治疗方案……效果不太理想。」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低声补充了一句,「费用……也是个问题。」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个男人难以启齿的困窘和对现实的无力。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没有虚伪的安慰,只是表示听到了。这种时候,廉价的同情比刀子更伤人。

「上次提的那位专家,虽然您说不用,但我还是托朋友问了一下。他对这类病例确实有独到的见解,最近刚回国,在仁和医院那边有个特需门诊,名额很紧,但……或许能加个号?」

我抛出了第二根稻草,这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种「顺手帮忙问了一下」的笃定。

韩东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剧烈的挣扎,希望像微弱的火苗,在绝望的深潭里跳动,却又被他长久以来的戒备和恐惧死死按住。

仁和医院的特需专家?那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可能是新的希望,但也意味着天文数字的费用和难以想象的人情。这个「徐阳」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而再地接近他?图什么?

「为什么帮我?」他问,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我的伪装。

来了,最核心的问题。

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口罩上方的眼神坦然而冷静:「韩东,我是个顾问,靠解决问题吃饭。帮人,有时也是帮己。」

我顿了一下,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这个城市里,谁没点难处?看到朵朵的照片,想到我姐家孩子……顺手的事罢了。您要觉得我别有用心,这兔子我拿走,专家的话,当没听过。」

我作势要去拿纸袋。

「等等!」韩东几乎是脱口而出,他的手按在了纸袋上,阻止了我的动作。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里的挣扎更甚,最终,对朵朵的爱和那渺茫的希望压倒了所有的疑虑。他颓然靠回椅背,声音疲惫到了极点:

「徐先生……我……我现在……」他苦笑了一下,充满了自嘲,「自身难保。张总……张恒今天彻底把我从智云项目踢出来了。我在鼎峰……恐怕待不久了。」

他终于主动提到了张恒!提到了他的困境!

「智云?」我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点兴趣和疑惑,「那个明星项目?我记得您是核心架构师?为什么……」我没有问完,留给他倾诉的空间。

这句话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韩东积压已久的愤怒、屈辱和不甘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他猛地坐直身体,眼镜片后的眼睛因为激动而发红,声音也因为压抑的怒火而微微发颤:

「为什么?因为他张恒要的是听话的狗!不是能咬人的狼!智云的核心算法瓶颈卡了半年,他懂个屁!就知道瞎指挥,用他那些只会做 PPT 的心腹!我提出优化方案,他嫌周期长,要见效快!我坚持技术底线,他就在会上羞辱我,说我固步自封!现在好了,项目推进不下去,融资压力山大,他把屎盆子全扣我头上!把我踢出核心组,让我去搞什么狗屁预研!这他妈是卸磨杀驴!」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裤子,指节发白。那份技术人的清高和骄傲被践踏得体无完肤,只剩下满腔的愤懑。这些话,他大概在公司里无人可说,此刻对着我这个「陌生人」,反而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我安静地听着,像一个合格的树洞。在他喘息的间隙,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

「职场政治,向来如此。有价值时捧着你,威胁到他时,弃如敝履。张总……确实深谙此道。」

我故意用了「张总」这个敬称,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讽。

韩东像被戳中了痛点,眼神一黯,随即又涌起更强烈的不甘:「价值?他懂什么是真正的价值?智云的底层架构是我一手搭建的!那些所谓的『心腹』,连核心代码都看不懂!他这么搞下去,智云迟早完蛋!这个项目,根本就是个……」

他猛地刹住话头,脸上闪过一丝后怕。似乎差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根本就是个什么?」我敏锐地追问,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韩东眼神闪烁,嘴唇紧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死死攥着拳头,内心在进行激烈的天人交战。是继续控诉,还是守住最后的技术秘密?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不是加密通讯器,是我日常用的那个手机。一个没有备注的本地号码。又是林薇?

我皱了皱眉,没理会。但震动固执地持续着。

韩东似乎被这震动声拉回了现实,眼中的怒火和倾诉欲迅速冷却,重新被警惕覆盖。他看着我,又看了看那个还在震动的手机口袋,眼神复杂。

震动停了。但下一秒,一条短信提示音响起。

我掏出手机,解锁。果然是林薇的号码发来的:

「陈默!我知道你在躲我!张恒今天问我你最近在干什么!他好像起疑心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别连累我!」

张恒起疑心了?动作真快。看来林薇彻底倒向了他,成了他的眼线。

我面无表情地看完,直接删除短信,再次拉黑这个号码。抬起头,对上韩东探究的目光。

「抱歉,一点私事。」我轻描淡写地说,同时站起身,「韩东,看来您需要时间冷静一下。兔子是给朵朵的,希望她能喜欢。专家的事,您考虑考虑,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我指了指椅子上的纸袋,又递给他一张和上次一样的、只印有名字和加密通讯 ID 的名片(这次他应该会接)。

韩东看着名片,又看看纸袋里的兔子,再看看我平静无波的眼睛。张恒的疑心、林薇的警告短信、眼前这个神秘「徐阳」带来的希望与恐惧……各种信息在他混乱的脑海里冲撞。

最终,在陈默转身准备离开时,韩东伸出手,几乎是飞快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将那张名片紧紧攥在了手心。粗糙的纸张边缘硌着他的指腹。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死死盯着手里的名片,仿佛那是他沉没前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

我背对着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钩,这次不仅挂上了肉。

线,也缠紧了。

猎物的挣扎,让猎手的血液开始升温。

走出医院大门,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我拿出那个日常手机,翻到加密通讯器,给老 K 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

「饵入喉。准备『药』。」

「药」,自然是指那位「专家」和后续可能需要的、足以压垮韩东的医疗资源。

刚发送完,手机屏幕突然被一个来电占据。这次,是一个我认识的号码——我投递简历的一家行业内中型公司的 HR 总监。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接通,声音恢复了职场人的温和:「李总监,您好。」

「小陈啊,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电话那头传来李总监热情中带着一丝尴尬的声音,「那个……关于你上周投递的我们技术顾问岗位的事情……」

我的心微微一沉。预感不妙。

「是这样的,你的履历和能力我们非常认可!但是呢……我们刚刚接到总部通知,这个岗位的招聘计划……嗯……暂时冻结了。非常抱歉啊!等有新的机会,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岗位冻结?这么巧?在我刚对张恒的猎物张开网的时候?

「哦?这样啊,没关系,理解理解,谢谢李总监告知。」我语气如常,甚至还带着点遗憾的笑意。

挂了电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寒意。

张恒的反击,开始了。而且速度比我想象的更快,更直接。利用他的人脉和影响力,在行业内对我进行无声的封杀?想断我的后路,让我在现实的压力下崩溃,无暇他顾?

呵。

我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川流不息的车灯划破夜幕,像一条条冰冷的河。

陈默?徐阳?

猎物?猎手?

身份在模糊,界限在交融。

张恒以为封杀一个「陈默」,就能掐灭我的复仇之火?

他错了。

猎手,从决定踏入猎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斩断了所有的退路。

我拿出那个加密通讯器,屏幕在黑暗中幽幽发光。找到老 K 的 ID,输入:

「猎场有狗吠。『陈默』的路,断了。」

几秒后,回复跳出,言简意赅,带着老 K 特有的狠劲儿:

「断就断!用『徐阳』的爪子刨!张秃子」

四、

连帽衫的帽子隔绝了部分刺骨寒风,却隔绝不了城市霓虹投射在视网膜上的冰冷光斑。

医院那点虚假的暖意被彻底甩在身后,街道像一条淌着光与暗的冰冷河流。

张恒的反扑比预想更快、更直接。封杀「陈默」只是警告,是逼我现形的第一步,真正的獠牙,藏在阴影里。

「徐阳」的身份必须更小心了。

我没有回那个廉价的霉菌旅馆,老 K 在加密频道甩了个地址,是城西一片待拆迁区的废弃仓库,附带一句:「临时『安全屋』,凑合用。『药引子』到了,但味儿冲,自己小心。」

味冲?张恒的黑料,沾着血也正常。

叫了辆网约车,特意选了后排。司机是个沉默的中年人,车载电台放着聒噪的午夜情感热线。我靠在车窗上,闭着眼,脑海里飞速盘算。

韩东攥紧名片的样子是突破口,但还不够。需要更强烈的刺激,把他逼到悬崖边,让他主动跳上我的船。朵朵的治疗费……仁和专家的「加号」……还有张恒施加的职业绝境……这些压力点,需要一根更粗的针,一次性刺穿。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老 K 的加密通讯器。

「尾巴。黑色大众,本地牌尾号 37。跟了你两条街了。小心。」

眼皮猛地一跳。动作真他妈快!我睁开眼,借着车窗的倒影,不动声色地观察后方。车流中,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大众,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张恒的人?还是林薇那个蠢货引来的?

「师傅,」我声音平静,带着点疲惫,「前面路口左转,进那个小巷子,抄个近路,我加钱。」

司机嘟囔了一句「巷子黑啊」,但看在加钱的份上,方向盘一打,车子猛地拐进了旁边一条狭窄、堆满垃圾桶的昏暗小巷。

车灯勉强撕开前方的黑暗,两侧是剥落墙皮的老楼,窗户黑洞洞的,像无数只沉默的眼睛。

几乎在车子拐进巷子的瞬间,后方那辆黑色大众猛地加速,车灯像探照灯一样直射过来,刺得人睁不开眼!引擎发出暴躁的嘶吼,不是跟踪,是冲撞!

「操!」司机吓得魂飞魄散,猛踩油门!

晚了!

「砰!!!」

一声沉闷又剧烈的巨响!车身剧震!巨大的冲击力从后方传来!我的身体被安全带狠狠勒住,又重重撞在前排椅背上,眼前金星乱冒!耳膜嗡嗡作响,司机惊恐的尖叫和金属扭曲的呻吟声混杂在一起!

黑色大众的车头,死死地怼在我们车屁股上!推着我们的车在狭窄的巷子里失控地向前滑行!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这不是警告!这是灭口!

肾上腺素瞬间飙到顶点!恐惧被更强烈的求生本能和暴戾压过!张恒!你他妈够狠!

「倒车!撞出去!」我对吓傻的司机吼道,同时飞快解开安全带。

司机手忙脚乱,挂倒挡,猛踩油门!引擎发出痛苦的咆哮!但黑色大众的车头死死卡着我们的后轮,推土机一样继续顶着我们往前冲!前方巷子尽头,是一堵斑驳的砖墙!越来越近!

「砰!」又是一次剧烈的顶撞!后窗玻璃哗啦一声碎裂!冷风裹挟着碎玻璃渣灌了进来!

千钧一发!

我猛地踹开副驾驶那侧扭曲变形的车门,身体像泥鳅一样滚了出去!肩膀重重砸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火辣辣地疼!顾不上疼痛,我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扑向旁边一个堆满废弃纸箱的角落!

就在我扑倒的瞬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网约车被黑色大众顶着,狠狠撞在了巷子尽头的砖墙上!整个车头瞬间瘪了下去,引擎盖扭曲着翘起,浓烟和刺鼻的汽油味瞬间弥漫开来!司机生死不明!

黑色大众的车门打开,两个穿着黑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迅速下车,动作干练狠辣。

其中一个手里赫然拎着一根手臂粗的钢管!两人目标明确,直奔我藏身的角落而来!脚步声在死寂的巷子里格外清晰,带着死亡的节奏。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来!汗水混着尘土糊在脸上。妈的,大意了!张恒不是要警告,是要直接把我物理清除!

钢管男率先冲到纸箱堆前,抡起钢管就朝我藏身的位置狠狠砸下!带着破风声!

就在钢管即将落下的瞬间!

「呜哇——呜哇——呜哇——!!!」

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夜的死寂!红蓝爆闪的光芒在巷口疯狂闪烁!

两个杀手动作猛地一滞!钢管男低骂一声「操!」,和同伴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跑!

动作快得像受惊的兔子,迅速钻进那辆前脸也撞得变形的黑色大众,引擎咆哮着,轮胎疯狂摩擦地面,冒着黑烟,倒出巷子,瞬间消失在错综复杂的街巷中!

警车停在巷口,几个警察冲了下来,手电光柱四处扫射,大声呼喝。

我瘫在冰冷的纸箱堆里,大口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肩膀的剧痛、劫后余生的虚脱、还有那股被死亡舔舐过的冰冷恐惧,交织在一起。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连帽衫,黏腻冰冷。

警察很快发现了我,把我从纸箱堆里拉出来。

我装作惊魂未定、语无伦次的受害者,配合着做了简单的笔录。网约车司机被救了出来,满头是血,昏迷不醒,被抬上了救护车。

我强调只记得被追尾,对方车牌没看清,巷子太黑,人也吓傻了。

警察没有过多怀疑,毕竟现场看起来就是一起恶劣的交通肇事逃逸。做完笔录,他们让我先去医院检查。

我拒绝了,捂着撞疼的肩膀,一瘸一拐地走出这片狼藉的巷子,像个真正的、被飞来横祸吓破胆的倒霉蛋。

直到彻底脱离警察的视线,走到一个无人的街角,我才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愤怒和兴奋。愤怒于张恒的狠毒,兴奋于……他终于彻底撕破脸了!这不再是职场倾轧,这是你死我活的战争!

我拿出那个冰冷的加密通讯器,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屏幕亮起,老 K 的消息已经刷了屏:

「???」

「定位信号最后在 XX 巷!」

「听到撞车声!定位消失!回话!」

「操!还活着没?!」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敲下回复:

「活着。张秃子送的『大礼包』,收了。车报废,司机重伤。尾巴是职业的,动家伙了。条子来了,尾巴撤了。」

消息刚发出,老 K 的通讯请求就弹了过来。

接通。

「操你大爷!吓死老子了!」老 K 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粗口,声音嘶哑,带着真切的惊恐和后怕,「你他妈命真硬!怎么样?伤哪了?」

「死不了。肩膀撞了下。」我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冰冷的杀意,「『药引子』呢?」

「草!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药引子』!」

老 K 骂了一句,但语气迅速转为狠戾,「东西拿到了!张秃子这老狗,胆子够肥!他挪用了智云项目前期一笔三百万的『技术咨询费』,走他小舅子皮包公司的账,实际进了他自己在开曼的壳公司!原始凭证、转账记录、邮件指令截图,全他妈有!铁证!」

三百万!足够让他进去蹲几年了!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我要的不止是让他坐牢,我要他身败名裂,失去一切!

「好。」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一丝血腥味,「东西加密传我。另外,给我弄点『真药』。」

「真药?」

「嗯。仁和医院那位专家的特需号,明天上午,加急。还有,朵朵最新的治疗方案评估报告和费用清单,最悲观的版本,也给我。」我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韩东那边,该下猛药了。」

老 K 沉默了两秒,明白了我的意思:「操……行!够狠!老子喜欢!东西马上发你!『真药』天亮前搞定!你自己小心!张秃子这次没得手,肯定还有下次!『安全屋』地址发你备用手机了,赶紧滚过去!」

挂了电话,加密文件传输的提示音响起。我靠在墙上,点开老 K 发来的几张关键截图。

张恒那熟悉的签名,冰冷的转账数字,还有他小舅子公司那拙劣的伪造合同……铁证如山。

看着这些,肩膀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张恒,你以为派人撞死我就万事大吉了?你错了。你只是加速了自己的灭亡。

我收起通讯器,按照备用手机上的地址,拖着疲惫疼痛的身体,像个幽灵一样,再次融入城市的阴影里,朝着那个临时「安全屋」——一个弥漫着铁锈和灰尘气息的废弃仓库走去。

仓库角落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应急灯提供微弱的光源。我坐在一个倒扣的破木箱上,肩膀的钝痛一阵阵传来。打开老 K 同步发来的「真药」——韩东侄女朵朵的最新医疗报告。

冰冷的医学术语,触目惊心的指标,还有那份令人窒息的天文数字费用预估。

后面附着仁和医院那位顶尖专家的加急预约确认函,时间就在明天上午十点。这是希望,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找到韩东的加密通讯 ID(老 K 搞到的),没有寒暄,直接将那份医疗报告和专家预约函截图,发送过去。

没有附加任何文字。只有这两张图片。

然后,关掉屏幕。仓库里只剩下应急灯滋滋的电流声,和我自己粗重的呼吸。

我知道,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某个同样冰冷绝望的房间里,韩东的手机屏幕会骤然亮起。

他会看到女儿生命的倒计时和那串足以压垮他灵魂的数字,同时,也会看到那扇代表着渺茫希望、却又遥不可及的门。

希望与绝望,同时以最残酷的方式砸在他面前。

他会怎么选?

我靠在冰冷的铁架上,闭上眼睛。肩膀的疼痛提醒着我死亡的擦肩而过,而手机里那份张恒的铁证,则散发着复仇的冰冷火焰。

猎手负伤,但獠牙仍在。

猎物,已被逼至悬崖。

五、

废弃仓库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应急灯那点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锈蚀钢梁的轮廓和满地狼藉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陈年机油和灰尘的混合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颗粒感,肩膀的钝痛像缓慢燃烧的炭火,持续不断地提醒着几小时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猎杀。

我蜷缩在倒扣的木箱上,脊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老 K 给的「真药」——朵朵那份令人窒息的医疗报告和仁和专家的加急预约函——已经像两颗精确制导的炸弹,投向了韩东的加密通讯 ID。

现在,是等待猎物彻底崩溃的时刻。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应急灯发出微弱的电流滋滋声,像是黑暗在窃窃私语。加密通讯器屏幕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回应。

韩东是彻底崩溃了?还是在做最后的挣扎?张恒的爪牙是否已经嗅到了「徐阳」的存在,正循着网线摸过来?

焦虑和疲惫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神经。我强迫自己冷静,拿出那个日常手机,开机。

屏幕上立刻跳出十几个未接来电和一堆短信,大部分是林薇的号码(已被拉黑,但记录还在),夹杂着几个其他陌生号码。还有一条来自那个中型公司 HR 总监的「抱歉」信息,坐实了张恒的封杀令。

就在这时,加密通讯器屏幕猛地亮了!一条来自韩东 ID 的加密信息跳了出来!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压缩文件。

心脏骤然收紧!来了!

我立刻将文件接收、解密,里面是一个加密的文本文件和一个程序脚本文件。

文本文件需要密码才能打开,而程序脚本文件……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鼎峰科技内部专用的、用于访问核心项目数据库的自动化工具脚本!虽然经过修改和混淆,但核心结构瞒不过我的眼睛!

韩东!他把钥匙递出来了!

但密码是什么?文本文件里藏着什么?

我飞快地在脑海中检索一切与韩东相关的信息。朵朵?生日?林薇?张恒?不,都不像。韩东这种技术直男,在这种关乎身家性命和女儿前途的时刻,会用什么密码?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有特殊意义的……

「老友相伴」

他一周前在社交媒体上发的照片配文!那个深夜堆满电子元件的工作台!

我立刻在文本文件密码框输入这四个字的拼音首字母:

LYXB

解密成功!

文件展开,是韩东用简洁到近乎冷酷的技术语言写下的一段说明和一组复杂的指令序列:

「徐先生:

1.附件脚本为『智云』核心数据库后门钥匙(已伪装成运维脚本,时效 72 小时)。

2.执行指令序列 A 可绕过主防火墙,路径指向『智云 V3.0_ 核心算法优化备份』目录(目录已被张恒标记为『废弃』,实际为原始有效版本,含我未提交的最终优化方案)。

3.执行指令序列 B 可访问『项目财务审计 _ 原始』目录(张恒要求封存,内含未经篡改的初期合同、付款凭证及关联方信息)。

4.执行指令序列 C 可激活监控规避协议(时效 15 分钟)。

5.服务器物理地址:鼎峰大厦 B 座数据中心,主阵列机柜 7-9。访问需内网权限及动态令牌(权限我已植入脚本,令牌需实时破解,窗口极短)。

6.风险:一旦触发核心数据库异常访问警报(概率>70%),安全团队(含张恒亲信)将在 3 分钟内响应。物理定位需 1 分钟。

7.我只有一个要求:朵朵的专家号和费用。立刻,马上。否则,一切作废。我随时可以远程销毁脚本并自首。」

冰冷的文字,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疯狂和绝望。

他不仅交出了钥匙,连保险柜的位置、守卫的巡逻路线、甚至逃跑的时间窗口都标得清清楚楚!他把自己和张恒的核心命脉,都绑在了女儿那渺茫的生机上!

猎物的挣扎,比预想的更惨烈,也更……完美。

我立刻给老 K 发消息:

「钥匙到手!『药引子』坐标明确!需要『真药』立刻到位!韩东在等!立刻!马上!」

几秒后,老 K 回复:

「操!牛逼!药在路上!仁和专家已确认接诊,首期费用已垫付!凭证截图发你!快给韩东定心丸!老子这边全力破解动态令牌!你准备『下潜』!安全屋暴露风险高,动作要快!」

一张仁和医院特需专家预约成功的电子凭证截图和首期费用已支付的银行流水截图,立刻传到了我的设备上。老 K 这孙子,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

我毫不犹豫,将这两张截图转发给韩东的加密 ID,只附了三个字:

「已办妥。」

没有多余的保证,没有虚伪的承诺。冰冷的交易,冰冷的信任。

消息显示「已送达」。韩东那边死一般的寂静。他需要时间消化这最后的交易达成,以及随之而来的、无法回头的深渊。

我不能再等,肩膀的疼痛在肾上腺素的压制下暂时退居二线。

我迅速连接上老 K 提前架设好的、经过多层跳转和加密的虚拟专用网络(VPN),确保自己的真实 IP 被重重掩埋。

然后,将韩东提供的脚本文件上传到云端一个隐蔽的沙盒环境运行测试。

脚本启动,伪装成正常的运维指令流,悄无声息地潜向鼎峰科技那固若金汤的内网核心。沙盒环境模拟的警报系统一片死寂。

可行!

时间紧迫!老 K 正在与鼎峰数据中心那不断变化的动态令牌赛跑!必须在韩东提供的 15 分钟监控规避窗口内,完成最关键的数据抓取!

我拔掉连接沙盒的线,深吸一口气,将冰冷的脚本文件,直接指向了文本文件里标注的鼎峰数据中心真实物理地址!手指悬在回车键上方。

「滴答…滴答…」仓库里死寂无声,但我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倒计时和老 K 那边键盘疯狂的敲击声。

突然!

「嗡——」

加密通讯器屏幕再次亮起!是老 K!

「令牌破解成功!窗口:14 分 33 秒!GO!GO!GO!」

就是现在!

我猛地按下回车键!

屏幕上,命令行界面瞬间被瀑布般刷新的代码流淹没!伪装成运维指令的数据流,像一条狡猾的毒蛇,在老 K 破解的动态令牌掩护下,精准地绕过层层防火墙和身份验证,沿着韩东标注的隐秘路径,直插鼎峰数据中心的核心腹地!

「访问路径 A 建立…伪装协议生效…目标目录定位成功…」

「开始下载『智云 V3.0_ 核心算法优化备份』…速度:高速…」

进度条在代码流中飞速推进!一个庞大的压缩包正在被无声地拖拽出来!

这是张恒掩盖项目失败、排挤韩东的铁证!更是足以让整个「智云」项目价值瞬间崩塌的核心机密!

「访问路径 B 建立…绕过审计封存标记…目标目录定位成功…」

「开始下载『项目财务审计 _ 原始』…速度:高速…」

第二个进度条启动!这才是真正的「药引子」!张恒挪用三百万公款的黑料原始凭证!关联方信息!足以让他身败名裂、锒铛入狱的致命证据!

屏幕上的数据流疯狂滚动,每一个字节的传输都牵动着神经。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键盘上。

肩膀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像在提醒我时间的流逝和危险的临近。

「监控规避协议剩余时间:8 分 15 秒…」

快!再快一点!

「『智云』备份下载完成!校验中…」

「『财务审计原始』下载完成!校验中…」

两个进度条几乎同时达到 100%!两个庞大的加密压缩包静静地躺在我的本地存储里!

成了!核心证据到手!

「执行指令序列 C:激活监控规避协议(倒计时重置:14 分 59 秒)…」

我立刻输入指令,延长宝贵的隐身时间!虽然风险会增大,但我还需要时间清理痕迹!

「启动痕迹清理脚本…深度覆盖访问日志…模拟正常运维流量…」

屏幕上的代码流变得更加复杂,像一场无声的电子风暴,在鼎峰的数据海洋里掀起伪装的风浪,试图抹去那条毒蛇游过的痕迹。

「痕迹清理进度:45%…」

「监控规避协议剩余时间:11 分 22 秒…」

仓库外,似乎传来极其轻微的、金属刮擦地面的声音?是风?还是……我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张恒的人找来了?

就在这时!

「嘀嘀嘀——!!!」

加密通讯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瞬间变红!一行血红的警告信息疯狂闪烁:

「警告!检测到异常外部扫描!来源:未知高威胁节点!目标锁定本机!隐蔽层正在被穿透!建议:立刻切断所有连接!物理撤离!重复!立刻切断!物理撤离!」

老 K 的防御系统被触发了!对方有高手!而且动作快得惊人!

操!张恒果然还藏着后手!

没有丝毫犹豫!我猛地拔掉网线!同时按下预设的紧急物理断电按钮!

「啪!」屏幕瞬间熄灭!整个临时工作站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应急灯那点微弱的光芒,映照着我因剧痛和紧张而苍白的脸。

仓库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和……仓库外,那越来越清晰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安全屋暴露了!猎手,反而成了瓮中之鳖!

肩膀的剧痛此刻如同灼烧,我咬紧牙关,像受伤的野兽一样,迅速从木箱上滑下,无声地滚落到旁边一堆废弃油桶的阴影里。

手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老 K 塞给我的、冰冷的战术甩棍。

黑暗中,仓库锈蚀的大门,被无声地撬开了一条缝隙。一道手电光柱,像毒蛇的信子,探了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缓缓扫过。

猎场,瞬间反转。

冰冷的杀意,在黑暗中弥漫开来。

我屏住呼吸,握紧了甩棍冰冷的握柄,身体蜷缩在油桶的阴影里,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

六、

冰冷、粗糙的油桶外壳紧贴着我的后背,铁锈和残留的机油味混合着血腥气,直冲鼻腔。

左肩的伤口在刚才滚落时被狠狠撞了一下,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穿透了肾上腺素的屏障,让我眼前发黑,差点闷哼出声。

我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嘴里弥漫,硬生生将痛楚咽了回去。

黑暗,成了唯一的屏障,应急灯那点微弱的光晕,被油桶巨大的阴影完全吞噬。

我像一只蛰伏在腐木下的毒蝎,将身体缩进最深的黑暗里,只留下耳朵和一只眼睛,透过油桶与地面狭窄的缝隙,死死盯着仓库大门的方向。

「吱呀——」

生锈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大门被彻底推开。两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没有手电乱晃,只有两束经过特殊处理的、光线极其凝聚的战术射灯,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在布满灰尘和杂物的地面上扫过。

光束掠过我刚才藏身的木箱,在倒扣的箱体边缘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温度或痕迹。

是他们!医院外巷子里那两个职业杀手!动作更快了!看来张恒下了死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在今晚把我清除!

我的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血液冲击着耳膜。握紧战术甩棍冰冷握柄的手心,全是黏腻的冷汗。身体因为剧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但我强迫自己像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压到了最微弱、最绵长的频率。

「分头。」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用的是某种我听不懂的方言俚语,但意思清晰无比。

两人立刻分开,一人向左,沿着堆积的废弃机床和管道搜索;另一人向右,目标直指我刚才工作台所在的角落,以及……我藏身的油桶堆!

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猫科动物般的谨慎,踩在灰尘和碎屑上,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战术射灯的光束像毒蛇的信子,在黑暗中游移、探查。

向右的杀手越来越近。光束扫过我藏身的油桶堆,掠过油桶顶部,又扫向地面。突然,光束定格!

我瞳孔骤缩!他看到什么了?地上的血迹?我刚才坐过的木箱上蹭到的灰尘形状?

光束缓缓下移,聚焦在油桶堆前的地面上——那里,有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点!是我滚落时滴落的!

「这里!」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猎物的兴奋!光束猛地抬起,死死锁定我藏身的这堆油桶!同时,他另一只手,已经探向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绝不是钢管!

不能再等了!

就在他拔枪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爆响,不是枪声!是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最外围一个半满的废弃油桶底部!

巨大的油桶猛地向前倾倒!带着沉闷的风声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朝着那个杀手的方向狠狠砸去!桶里残留的、粘稠乌黑的废机油泼洒而出!

「操!」杀手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物理攻击,战术射灯光束瞬间乱晃!他反应极快,猛地向侧后方跃开!

油桶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轰鸣!粘稠的废机油如同黑色的毒蛇,泼溅开来,瞬间污染了一大片地面!

「他在油桶后面!」另一个杀手在左侧大吼,战术射灯光束也瞬间扫了过来!

就是现在!

利用油桶倾倒的巨响和飞溅油污制造的瞬间混乱,我像弹簧一样从藏身的油桶后暴起!不是后退,而是前冲!目标——那个被油桶逼退、刚刚站稳、枪还没完全拔出来的右侧杀手!

战术甩棍带着我全身的力量和左肩撕裂般的剧痛,划破黑暗,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狠狠劈向他的手腕!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杀手凄厉的惨叫!他握枪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手枪脱手飞出,掉进满是油污的黑暗里!

「呃啊——!」杀手剧痛之下,另一只手本能地挥拳砸来!带着凌厉的风声!

我矮身躲过,甩棍顺势由劈变戳,冰冷的合金棍头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捅在他的肋下!那里没有骨骼保护,只有柔软的神经丛!

「噗!」杀手身体猛地一弓,所有的惨叫和反击动作瞬间僵住,像被抽掉了脊椎的鱼,只剩下痛苦的抽搐和窒息般的嗬嗬声!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一击得手,没有丝毫停留!左侧杀手的战术射灯光束和枪口已经锁定了我!

「砰!!!」

枪口焰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如同死神的狞笑!子弹擦着我的头皮飞过,打在身后的油桶上,发出「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我猛地扑倒在地,借着满地油污和杂物的掩护,翻滚着躲向另一个废弃机床的底座后面!子弹追着我的身影,打在水泥地上,碎石飞溅!

「妈的!出来!」左侧杀手怒吼着,战术射灯光束疯狂地扫视着机床底座周围,试图锁定我的位置。他不敢轻易靠近,刚才同伴的惨状让他心生忌惮。

我蜷缩在机床底座冰冷的阴影里,大口喘着粗气,左肩的伤口彻底崩裂了,温热的液体正顺着胳膊往下淌,黏腻湿滑。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冷汗浸透了全身。刚才的爆发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体力。甩棍上沾着血和油污,冰冷沉重。

仓库里只剩下那个被我捅中肋下的杀手痛苦的呻吟,以及左侧杀手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怒吼。空气里弥漫着硝烟、机油和血腥的混合气味。

僵持!致命的僵持!

对方有枪,有光。我只有黑暗和一根甩棍,还有不断流失的体力。时间拖得越久,对失血的我越不利!

必须打破僵局!

我摸索着身边,指尖触到一个冰冷的、圆柱形的金属物体——一个废弃的小型灭火器!我猛地抓起它,用尽全力,朝着远离我的、仓库另一头的黑暗角落狠狠砸去!

「哐当——!!!」

灭火器撞在一堆废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在那边!」左侧杀手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战术射灯光束和枪口立刻转向声音来源!

机会!

我像猎豹一样从机床底座后窜出!不是冲向杀手,而是扑向刚才被我踢倒的油桶旁边——那里,掉着第一个杀手的手枪!

战术射灯光束在仓库另一头扫视,杀手还没意识到这是个声东击西!

指尖终于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枪身!我一把抓起!入手沉重!来不及检查是否完好,也根本不需要瞄准!凭着刚才记忆中的方位和光束的指引,我抬起枪口,朝着左侧杀手大概的位置,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砰!砰!砰!」

连续三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在封闭的仓库里如同惊雷炸开!枪口喷出的火焰瞬间照亮了我狰狞的脸和染血的肩膀!

「呃!」一声闷哼!战术射灯光束猛地一歪,随即熄灭!重物倒地的声音传来!

打中了!

我立刻翻滚,躲回机床底座后面,剧烈地喘息着,耳朵被枪声震得嗡嗡作响。手里握着的手枪枪管滚烫。

仓库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个被我捅伤的杀手还在发出微弱的呻吟。

我屏息凝神,侧耳倾听。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只有死寂。

成了?两个都解决了?

我不敢大意,握着枪,忍着剧痛,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借着应急灯微弱的光,我看到:左侧杀手仰面倒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战术射灯摔在一旁,光束斜斜地照着天花板。

他胸口和腹部绽开两朵刺目的血花,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右侧那个被我废了手腕和肋下的杀手,蜷缩在油污里,已经没了声息,不知是痛晕还是失血过多。

赢了!惨烈的胜利!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潮水般袭来。我靠着冰冷的机床底座滑坐在地,手枪脱手掉在脚边。

左肩的伤口像开了闸,鲜血汩汩涌出,浸透了半边身子。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

不能晕……证据……老 K……韩东……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摸索着找到那个摔在角落、屏幕碎裂但还在顽强闪烁的加密通讯器。屏幕被血污模糊,我颤抖着手指,用沾满血和油污的指尖,艰难地敲下几个字,发给老 K:

「尾巴断。重伤。安全屋废。速接。」

发送成功。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迅速飘远。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仿佛听到仓库外,由远及近,传来了尖锐的、不同于警笛的某种特殊频率的引擎轰鸣声……

是老 K?还是……下一波?

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冰冷颠簸的车厢……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手术器械冰冷的碰撞声……有人在耳边焦急地低吼:「撑住!默子!操!医生!快!」……然后是彻底的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像沉船一样,艰难地从黑暗的海底向上浮潜。

首先恢复的是嗅觉。浓重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丝血腥和药味,然后是听觉。心电监护仪平稳而单调的「嘀…嘀…」声,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轻微声响。

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

陌生的天花板,惨白的灯光。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左肩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传来阵阵钝痛,但比起仓库里的撕裂感,已经好了太多。右手打着点滴。身体虚弱得像被抽空。

这是一间狭小的、没有窗户的单人病房。门关着,很安静。

床边椅子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歪着头,发出轻微的鼾声。是老 K。他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头发乱得像鸡窝,身上还穿着那件标志性的黑色皮夹克,沾着油污和……血迹?是我的血?

「咳……」我喉咙干得冒烟,想说话,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咳嗽。

老 K 猛地惊醒,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起来:「默子?!操!你醒了?!」他扑到床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和后怕。

「水……」我艰难地挤出这个字。

老 K 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温水,小心地扶着我的头,用吸管喂我喝了几口。清凉的水滑过火烧般的喉咙,带来一丝活着的真实感。

「妈的!吓死老子了!」老 K 一屁股坐回椅子,抹了把脸,「再晚去几分钟,你就得跟阎王爷喝茶了!失血性休克,伤口感染!那破仓库里全是细菌!操张恒他祖宗十八代!」

「证据……」我声音依旧嘶哑,但清晰了一些。

「放心!妥妥的!」

老 K 拍着胸脯,眼中闪着狠戾的光芒,「你搞回来的东西,我连夜处理了!『智云』的核心备份和原始财务审计,全是铁证!尤其是财务那块,跟他小舅子那皮包公司的转账记录对上了!三百万!够他喝一壶了!还有韩东那小子,收到『真药』凭证后,彻底消停了,估计在等我们下一步动作。」

他顿了顿,凑近我,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而且,你猜怎么着?张秃子那边,出大事了!」

我看着他。

「鼎峰科技 C 轮融资的关键路演,就在今天下午!」

老 K 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笑容像淬了毒的刀,「老子把『智云』项目核心算法被废弃、原始技术负责人被排挤、以及项目存在严重技术瓶颈的消息,匿名捅给了几个准备领投的大金主!还有小道消息说,他们内部财务审计发现了重大问题……嘿嘿,够他喝一壶的了!」

张恒的噩梦,开始了。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左肩传来的阵阵钝痛,那不再是单纯的伤口,而是猎手的勋章。

「韩东……」我再次开口,「要保护好。」

「放心!他和他侄女现在很安全,专家已经会诊了,治疗方案在定。」老 K 保证道,随即脸色又阴沉下来,「不过……默子,有个坏消息。」

我睁开眼。

老 K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复杂:「警察……找到那辆报废的网约车司机了。他……没挺过来。还有,巷子里的监控虽然坏了,但警察在现场找到了不属于你和司机的血迹和……弹壳。他们认定不是简单的肇事逃逸,是谋杀未遂和谋杀!他们……在找你。『陈默』。」

我的心脏微微一沉。网约车司机死了……张恒手上,又多了一条人命。而警察的介入,让局面变得更加复杂和危险。

「还有……」老 K 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林薇……失踪了。就在昨天。张恒那边放出的消息是她自己辞职回老家了。但我查了,她老家根本没回去。她的手机信号最后消失的地方……离那个仓库不远。」

林薇……失踪?

我的眉头紧紧皱起。张恒在清理现场?还是……林薇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或者……她终于想回头,却触怒了张恒?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场猎杀,牵扯进来的无辜者越来越多,鲜血淋漓。

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老 K 瞬间警惕地站起,手按在腰间(那里鼓鼓的):「谁?」

「查房。」一个温和的女声传来。

老 K 松了口气,对我使了个眼色,走过去开门。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女医生走了进来。她身材高挑,气质清冷,露在口罩外的眼睛很漂亮,但眼神平静得如同深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她手里拿着病历夹,目光扫过病床上的我,又看了看一旁凶神恶煞的老 K。

「病人醒了?感觉怎么样?」她的声音很专业,听不出任何异常。

「刚醒,还行。」老 K 抢着回答,带着戒备。

女医生没理会老 K,径直走到我床边,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看了看,又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动作很轻。

「体温降下来了。伤口恢复得还可以,但感染风险还在,需要严格卧床静养。」她记录着,声音平淡无波,「你是他家属?」

「对!我是他哥!」老 K 立刻接口。

女医生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透过镜片,平静地看了老 K 一眼,又落回我脸上。

她的目光在我苍白的脸色和肩头的纱布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放在床边柜子上的那个屏幕碎裂的加密通讯器。

她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但就在那极其短暂的一瞥中,我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了然?

她什么也没说,记录完,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像在陈述医嘱:

「对了,刚才护士站那边,有个女人打电话来问过这个病房的病人情况。她说她姓林,是病人的朋友。」

姓林?!

林薇?!

我和老 K 的瞳孔同时猛地收缩!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女医生说完,没有任何停留,拉开门走了出去。留下我和老 K,在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里,面面相觑,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阴云骤然笼罩下来。

林薇……她没失踪?她还在张恒手里?还是……她成了新的诱饵?

左肩的伤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七、

女医生那句平静无波的话,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瞬间在我和老 K 心底炸开千层浪!

姓林?林薇?!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嘀…嘀…」

声,此刻听起来却像是催命的鼓点。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血腥气,变得格外刺鼻。

老 K 脸上的狂喜和后怕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疑和冰冷的杀意。他猛地看向我,眼神锐利如刀。

我躺在病床上,左肩的剧痛仿佛被这句话重新点燃,灼烧着神经。大脑却在剧痛中异常清醒地高速运转。

林薇没失踪?她打电话到护士站找我?以朋友的身份?这太反常了!

张恒放出的消息是她辞职回老家,老 K 确认她老家没人。现在她又冒出来,在医院找我?

陷阱!这几乎肯定是张恒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想确认我是否真的重伤?想通过林薇把我引出来?还是……林薇真的走投无路,想求助于我这个她亲手背叛的前男友?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危险已经渗透到了这间看似安全的病房!

「操!」老 K 低骂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冲到门边,透过门上的小窗警惕地向外张望。

走廊空荡荡的,只有惨白的灯光。「那娘们什么意思?姓林的打电话?她人呢?护士站怎么说的?」

「她只是转述。」我声音嘶哑,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冷静,「问过护士站了吗?」

「问个屁!老子现在出去就是活靶子!」老 K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妈的,这鬼地方不能待了!张秃子的人可能已经嗅着味儿来了!还有条子在找你!」

「走?怎么走?」我试着动了动身体,左肩撕裂般的剧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瞬间浸透病号服。

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别说逃,连坐起来都费劲。「我这个样子,出不了这个门。」

老 K 看着我苍白的脸和厚厚的纱布,眼神挣扎。他当然知道我现在就是个累赘,但他不可能丢下我。

「妈的!」他狠狠一拳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个姓沈的女医生!她不对劲!她刚才看你的眼神,还有看那个通讯器……」

老 K 的话点醒了我。沈曼!那个气质清冷、眼神深潭般平静的女医生!她临走前那句看似随意的「提醒」,此刻回想起来,充满了刻意的味道。

她为什么要转述林薇的电话?是真的护士站告知,还是她……在试探?她最后扫过加密通讯器的那一眼,绝非无意!

这个沈曼,绝不简单!她可能根本不是普通的黑诊所医生!

「老 K,」我强忍着眩晕,压低声音,「查这个沈曼!马上!用最高权限查!她刚才说的林薇打电话的事,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她放的饵!但无论如何,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还用你说!」老 K 掏出那个经过特殊加密改装的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妈的,这破诊所的防火墙跟纸糊的一样……沈曼……沈……找到了!操!」

老 K 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更深的警惕:「沈曼!仁和医院心外科前副主任医师!三年前因一场重大医疗事故被吊销执照!事故详情……高度保密!涉事病人背景很深!之后她就销声匿迹了!她怎么会在这个黑诊所?!」

仁和医院?!前副主任医师?!重大医疗事故?!高度保密?!

这几个关键词像闪电一样劈进我的脑海!仁和医院!正是韩东女儿朵朵预约专家的那家顶级医院!沈曼曾是那里的心外科副主任!她认识那位专家?她和朵朵的治疗有没有关联?她的「销声匿迹」和这场事故背后的「涉事病人」有关?她出现在这个专门处理「疑难杂症」的黑诊所,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一股寒意比左肩的伤口更冰冷,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我们以为的临时安全屋,可能从一开始,就暴露在更复杂、更危险的视线之下!

「叮咚!」

就在我和老 K 被沈曼的身份震惊时,我放在床头柜上、屏幕碎裂的日常手机,突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收到了一条短信!

我和老 K 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破手机上!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谁?警察?张恒的人?还是……林薇?!

老 K 一个箭步上前,抓起手机。屏幕碎裂严重,但还能勉强看清。他解锁屏幕,点开短信。

只看了一眼,老 K 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混杂着惊愕、愤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他把手机屏幕转向我。

发信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短信内容只有一行字,却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眼底:

「陈默,救我!张恒要杀我!他知道我们的事了!我在城北废弃化工厂 C 区!快来!别报警!求你!」

落款:林薇。

时间显示:刚刚发送。

空气仿佛凝固了。老 K 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像在问:这他妈是真的还是又一个要命的陷阱?!

林薇求救?张恒要杀她?他知道「我们的事」?什么事?她和我?还是……她和张恒的破事败露了?或者……这是张恒用林薇的手机发的,引我去那个废弃化工厂的绝杀陷阱?

废弃化工厂 C 区……那地方我知道,早年发生过严重泄漏事故,彻底废弃,地形复杂得像迷宫,是杀人抛尸的绝佳地点!

左肩的伤口剧烈地抽痛起来,牵扯着太阳穴突突直跳。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疯狂碰撞:林薇惊恐的眼泪,张恒沾满关东煮汤汁的狼狈,仓库里冰冷的杀意,网约车司机惨死的模样,韩东绝望的眼神,还有沈曼那双深潭般平静的眼睛……

如果这是陷阱,我去,必死无疑。

如果……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呢?林薇虽然背叛了我,但罪不至死。而且,她可能掌握着张恒的某些致命秘密?或者,她本身就是能钉死张恒的重要人证?

「操他妈的!」老 K 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眼睛赤红,「这他妈就是个火坑!张秃子挖好了坑等你跳!林薇那个贱人,死不足惜!你去了就是送死!」

他说的没错。理智在疯狂叫嚣:别去!这是赤裸裸的诱杀!

但……

我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大学时林薇在图书馆里睡着,阳光洒在她睫毛上的样子。

第一次发工资,她兴奋地拉着我去吃路边摊,烫得直哈气的傻笑。

还有……那扇虚掩的浴室门里,她和张恒纠缠的身影,以及她后来在电话里带着哭腔的「解释」……

恨吗?当然恨。但看着她可能被张恒像垃圾一样清理掉?

「老 K……」我睁开眼,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帮我个忙。」

「你他妈疯了?!」老 K 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你真要去?!为了那个婊子?!」

「不是为了她。」我盯着老 K 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是为了证据。如果她真在张恒手里,而且张恒要杀她灭口,那她身上,一定带着能彻底钉死张恒的东西!或者,她知道张恒最致命的秘密!她本身就是活证据!」

我顿了顿,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剧痛,继续道:「而且,张恒想杀她,说明她对他有威胁了!这是我们的机会!化工厂是陷阱,但也是战场!张恒以为我重伤濒死,或者至少行动不便,他会在那里等着给我致命一击!但他不知道,我还有一口气,我还有你!」

老 K 的眼神剧烈变幻着,愤怒、不解,最终被一种狠戾的决断取代。他太了解我了,知道一旦我决定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操!老子他妈上辈子欠你的!」老 K 低吼一声,猛地从皮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黑色装置,塞进我打着点滴、还算完好的右手里,「微型定位和紧急信号发射器!按三下是求救,长按五秒是自毁!藏好!」

他又飞快地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一次性注射器,里面是淡蓝色的液体。

「强效肾上腺素和镇痛剂混合针!能让你暂时感觉不到疼,像个正常人一样活动半小时!但药效过后,你会比现在惨十倍!不到万不得已别用!」

我紧紧攥住冰冷的定位器和注射器,感受着那点微弱的、代表生机的重量。

「你打算怎么办?」老 K 眼神凶狠,「老子跟你去!干死张秃子!」

「不!」我立刻否决,「张恒的目标是我,他会在化工厂设下天罗地网等着我。你去,是送死。你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第一,立刻把我们搞到的所有证据——张恒挪用公款的铁证、智云项目造假的备份、还有韩东提供的所有资料——匿名发送给鼎峰科技最大的竞争对手『天穹科技』的 CEO 赵天擎!我查过,赵天擎和张恒是死对头,而且天穹正在寻求融资并购,鼎峰是他们最大的绊脚石!赵天擎拿到这些,绝对不会手软!他会在张恒最脆弱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第二,联系你认识的、最有分量的财经调查记者!把『智云项目技术造假、财务黑洞、核心人才被排挤』的消息放出去!不用全盘托出,给个引子,让他们自己去挖!舆论发酵起来,张恒压不住!」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死死盯着老 K,「盯紧那个沈曼!她绝对有问题!查她三年前那场医疗事故的真相!查她和仁和医院、和张恒有没有关联!还有,确保韩东和朵朵的安全!他们是关键证人!」

老 K 听着我的安排,眼神从凶狠逐渐变得凝重,最后用力点了点头:「明白了!釜底抽薪,借刀杀人!老子这就去办!保证让张秃子后院起火,烧得他焦头烂额!」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默子……活着回来。你要是折在那个婊子和张秃子手里,老子看不起你!」

「放心。」我扯出一个冰冷的、近乎虚弱的笑容,「阎王爷嫌我命硬,暂时不收。」

老 K 没再废话,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拉开门,迅速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心电监护仪的「嘀嘀」声显得格外清晰。

我艰难地抬起右手,看着掌心里那枚冰冷的微型定位器和那支淡蓝色的注射器。

时间不多了。

我拿起那个日常手机,屏幕碎裂的纹路像蛛网。找到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求救短信,手指颤抖着,敲下回复:

「等着。别乱跑。」

发送。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拔掉了左手背上的输液针头!鲜血瞬间涌出一点,染红了胶布。剧痛让眼前一阵发黑,但我顾不上这些。

挣扎着,忍着左肩撕裂般的剧痛,我一点点从病床上挪下来,双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虚弱感几乎让我瘫倒。我扶着床沿,大口喘息,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不行!这样根本走不到门口!

我的目光落在右手那支淡蓝色的注射器上。

万不得已……别用……

但此刻,就是万不得已!

没有犹豫!我咬掉注射器的保护帽,将冰凉的针头,狠狠扎进了自己右大腿外侧的肌肉!

「呃——!」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电流般的灼热感瞬间席卷全身!紧接着,左肩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轻松感!虚脱和眩晕感也被一股强大的、近乎狂暴的力量感驱散!

强效药剂起作用了!代价是未来的地狱,但现在,我获得了短暂的行动力!

我猛地站直身体,动作快得不像一个重伤员,扯掉碍事的氧气管,一把撕开病号服的上衣,露出缠满纱布的左肩。

我抓起老 K 留下的、沾着油污和血迹的黑色连帽衫(他脱下来盖在椅子上的),忍着恶心的味道套在身上,帽子拉低,遮住大半张脸。

现在,我不是陈默,也不是徐阳。

我是一个走向陷阱的复仇幽灵。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满消毒水和阴谋气息的病房,拉开门,身影迅速没入医院走廊昏暗的阴影之中。

城北,废弃化工厂。

张恒,林薇。

猎手,再次踏入猎场。

这一次,要么同归于尽,要么……彻底终结!

八、

废弃化工厂像一头巨大的、腐烂的钢铁巨兽,匍匐在城北荒芜的夜色里。

高耸的锈蚀塔罐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扭曲的管道如同巨兽干瘪的血管,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化学残留物和浓重的铁锈、尘土混合的死亡气息。

强效药剂的效力在血管里奔涌,像燃烧的冰,压制着左肩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赋予我一种近乎亢奋的、不真实的清醒。但每一次心跳,都清晰地提醒着这力量的代价和时限。

C 区,短信里指定的地点。这里曾是核心反应区,爆炸和泄漏留下的疮痍最为触目惊心。

巨大的混凝土结构被炸得支离破碎,地面布满深坑和粘稠的、颜色诡异的油污,破碎的控制室窗户像空洞的眼窝,凝视着闯入者。

我像幽灵一样,贴着巨大反应釜的冰冷阴影移动。连帽衫的帽子拉得很低,遮住大半张脸,露出的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右手紧握着老 K 给的那把格洛克,冰冷的金属触感是唯一的真实。左臂无力地垂着,药效暂时麻痹了痛觉,但每一次移动牵扯到伤口,都带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内部撕裂感。

太安静了。死寂得可怕。只有风穿过破败管道的呜咽声,如同亡魂的哭泣。林薇在哪里?张恒的人埋伏在哪里?

「嘀嗒…嘀嗒…」一个极其微弱、但规律的声音从不远处一个半塌的控制室方向传来。是水滴?还是……倒计时?

心脏猛地一沉!陷阱的轮廓瞬间清晰!张恒根本没想用林薇当诱饵!他可能根本就没把林薇带到这里!他只是利用她的手机,把我引到这个绝地,然后……远程解决!

我猛地扑向旁边一个巨大的混凝土掩体后面!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几乎就在我扑倒的瞬间,那个发出「嘀嗒」声的控制室残骸,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在刺目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轰然解体!

灼热的气浪夹杂着碎石和金属碎片,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扫过我刚才站立的位置!巨大的冲击波撞在掩体上,震得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

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耳鸣!浓烟和尘土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

张恒!好狠的手段!这根本不是抓捕,是彻底的清除!他想把我炸得尸骨无存!

「咳咳咳!」我剧烈地咳嗽着,嘴里全是血腥味和尘土。肾上腺素在爆炸的刺激下狂飙,药效带来的亢奋被冰冷的杀意取代。不能再被动挨打!

借着浓烟的掩护,我像猎豹一样窜出掩体!不是后退,而是朝着爆炸点侧翼,一个巨大的、半埋在地下的储料罐冲去!那里视野相对开阔,也能提供一定的防护!

果然!就在我冲出掩体的瞬间!

「砰!砰!砰!」

三声清脆的枪响!子弹打在刚才的掩体和我身后的地面上,溅起一串火花!枪声来自高处!是旁边一个废弃的瞭望塔!

张恒果然留了后手!有狙击手!

我利用储料罐的弧度做掩护,蛇形走位,子弹追着我的脚跟,打在锈蚀的罐体上,发出「铛铛」的闷响!

左肩的伤口在剧烈的跑动中仿佛要再次撕裂,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几乎要冲破药效的压制!

冲到储料罐的阴影下,我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罐壁,大口喘息。肺部火辣辣地疼,耳鸣稍微减轻,但高处的狙击手如同悬顶之剑!

必须解决掉他!

我猛地探出头,朝着瞭望塔方向盲射了两枪!「砰!砰!」子弹打在塔楼的铁架上,溅起火星。

枪声暴露了我的位置,但也吸引了狙击手的火力!

「砰!」一颗子弹几乎是擦着我的头皮飞过,打在储料罐上!

就是现在!趁着狙击手拉栓上膛的瞬间!

「呜哇——呜哇——呜哇——!!!」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天籁般骤然撕裂了化工厂的死寂!红蓝爆闪的光芒在远处厂区入口疯狂闪烁!

警察?!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是老 K 报的警?还是……爆炸声太大,惊动了附近?

「操!」瞭望塔上传来一声压抑的怒骂!狙击手的枪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从塔楼楼梯传来——他要跑!

警察来了!张恒的灭口计划被打断了!机会!

我强忍着剧痛和眩晕,从储料罐后冲出!目标——那个正在从瞭望塔上仓皇跑下的黑影!

「站住!警察!」厂区入口方向传来扩音器的厉喝和纷乱的脚步声!

黑影动作更快,像受惊的兔子,朝着化工厂深处更黑暗、更复杂的区域狂奔!

不能让他跑了!他可能是唯一能直接指认张恒的活口!

我咬着牙,爆发出药效最后的力量,紧追不舍!左肩的每一次摆动都像在撕裂灵魂,视线开始模糊,汗水混合着血水模糊了眼睛,但我不能停!

追进一片如同钢铁丛林般的废弃管道区。黑影对这里似乎很熟悉,七拐八绕。我凭借着记忆和直觉死死咬住!距离在缩短!

终于,在一处堆满巨大法兰盘的角落,黑影被脚下扭曲的钢筋绊了一下,一个踉跄!

机会!

我猛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一个凶狠的擒抱,将他狠狠扑倒在地!

「呃啊!」黑影发出一声痛呼!手里的狙击步枪脱手飞出!

我死死压住他,膝盖顶住他的后腰,右手的手枪冰冷的枪口狠狠顶在他的太阳穴上!另一只手粗暴地扯下他头上的面罩!

一张年轻、但充满戾气和惊恐的脸暴露在月光下。不是张恒,是个陌生的面孔。但那双眼睛里,有职业杀手的冰冷和绝望。

「张恒在哪?!」我嘶吼着,枪口用力顶了顶,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杀手眼神闪烁,紧咬牙关。

「说!」我猛地用枪柄狠狠砸在他的耳廓上!

「啊——!」杀手发出凄厉的惨叫,耳朵瞬间鲜血淋漓!

「在…在……」剧痛和死亡的恐惧让他崩溃了,「在监控车里!厂…厂区西门外的路边!黑色的商务车!」他喘着粗气,眼神涣散。

监控车!张恒果然在附近遥控指挥!

「砰!砰!砰!」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厉喝:

「警察!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瞬间锁定了我和地上的杀手!

药效,终于到了极限。

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那股支撑着我的、狂暴的力量瞬间退潮!左肩被压制的、山崩海啸般的剧痛瞬间回归!

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压着杀手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旁边倒去!

意识像断线的风筝,迅速飘远。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冲过来的警察模糊的身影,嘶哑地挤出几个字:

「西门…黑色…商务车…张恒……」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剧痛的深渊。

刺眼的无影灯……消毒水味比诊所更浓……嘈杂的人声:「失血过多!多处软组织挫伤!左肩贯穿伤感染严重!准备手术!」……冰凉的器械触碰皮肤……然后是被推入更深的、麻醉的黑暗……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肩膀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唤醒的。

睁开眼,是洁白的天花板,明亮的灯光,空气里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但比那个黑诊所正规得多。

左肩被更专业的绷带和固定架包裹着,连着镇痛泵。右手打着点滴。床边有心电监护仪。

这里是正规医院。警察把我送来的?

我艰难地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单人病房,门关着。床边椅子上坐着的不是老 K,而是一个穿着便服、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本,正静静地看着我。

警察。

「陈默?」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市局刑侦支队,赵志刚。」

我看着他,没说话。大脑在剧痛中飞速运转。张恒抓到了吗?林薇呢?老 K 那边怎么样了?

「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赵志刚放下记录本,身体微微前倾。

「死不了。」我声音嘶哑得厉害,「张恒呢?」

赵志刚眼神锐利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

「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们在化工厂西门外截获了一辆黑色商务车。车上只有司机一人,是鼎峰科技的一个保安主管。他声称只是在附近巡逻。至于张恒……」

他顿了顿,「他本人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昨晚他一直在鼎峰科技总部主持 C 轮融资路演后的高管会议,有几十人可以作证。」

不在场证明?!果然!老狐狸!

「那个杀手呢?」我追问,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被你扑倒的那个?他叫王猛,有多次伤人前科。他一口咬定是私人恩怨,受人钱财去教训你,对张恒只字不提。至于爆炸,他声称是意外触发了化工厂残留的易燃物。」

赵志刚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审视,「现场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张恒。」

精心设计的脱身!张恒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那个保安主管和杀手王猛,都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网约车司机呢?」我声音冰冷,「还有巷子里想撞死我的杀手?」

「网约车司机刘强,重伤不治身亡。巷子里的撞击,定性为恶**通肇事逃逸致人死亡,正在追查肇事车辆。至于你说有人要杀你……」

赵志刚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陈默,你身上的枪伤、仓库里的弹壳、化工厂的爆炸和枪战……这些都不是简单的交通事故或私人恩怨能解释的。你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和张恒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扮演的『徐阳』又是怎么回事?还有,林薇在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像冰冷的子弹射来。

警察不是傻子,他们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但此刻,我手上没有直接证据钉死张恒,而我自己,则深陷在枪击、爆炸的漩涡中心,处境极其被动。

「私人恩怨。」我垂下眼帘,避开了赵志刚审视的目光,「张恒抢了我的女朋友,还利用职权封杀我。我气不过,想找他麻烦,就用了假身份接近他公司的人……至于那些人想杀我,可能是张恒指使的,也可能是……我查到了他的一些把柄,他狗急跳墙。」

我半真半假地说着,把「徐阳」接触韩东的行为模糊成私人报复,绝口不提核心证据和老 K。

「把柄?」赵志刚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什么把柄?」

我沉默,现在交出证据,警察会介入调查,但张恒有足够的时间销毁痕迹、威逼利诱证人。

而且,韩东和朵朵会立刻暴露在危险中。更重要的是,林薇……她到底在哪?是死是活?

「陈默,配合警方调查是你唯一的出路。」赵志刚的语气加重,「隐瞒只会让你处境更糟!林薇失踪了,她的手机信号最后出现在化工厂附近!她很可能也卷入了这场危险!如果你知道什么,说出来,或许还能救她!」

林薇……化工厂……我的心猛地一沉。难道她真的被张恒带去了那里?在爆炸中……

就在这时!

「砰!」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熟悉的清冷气息。

是沈曼!

她怎么会在这里?!这可是正规医院!

沈曼看都没看赵志刚,径直走到我床边,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飞快地扫了一眼,然后伸手,动作看似随意地搭在我的手腕上,像是在把脉。她的手指冰凉,触感却异常稳定。

赵志刚皱眉:「沈医生?现在是警方问询时间。」

沈曼这才抬眼看向赵志刚,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无波:「赵警官,病人刚经历大手术,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精神也处于应激状态。你现在高强度问询,可能引发二次休克,甚至危及生命。作为他的主治医生之一,我必须要求你立刻停止,等他脱离危险期后再进行。」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专业领域不容置疑的权威。

赵志刚脸色微变,显然没想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医生如此强硬。他看了看我苍白的脸色和监测仪,又看了看沈曼平静却坚决的眼神,最终妥协地站起身。

「好。沈医生,请务必保证他的安全。我们就在外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出了病房,关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沈曼。

她松开我的手腕,目光落在我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没有了在诊所时的刻意平淡,而是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强效混合药剂,军用级肾上腺素,未经稀释直接肌注。左肩贯穿伤并发严重感染,多处软组织挫裂伤,失血量接近临界点。陈默,你能活着躺在这里,真是个奇迹。」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或者说是责备?

她知道我用了老 K 给的药!她甚至知道药剂的成分!她绝对不是普通医生!

「你是谁?」我盯着她,声音嘶哑,带着戒备和虚弱。

沈曼没有直接回答,她走到窗边,拉上了百叶窗,隔绝了外面的视线。然后,她转过身,背对着窗户,月光被百叶窗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她清冷的侧脸上。

「林薇没死。」她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什么?!我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她在哪?!」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剧痛和虚弱死死按在床上。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沈曼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化工厂爆炸前半小时,她被张恒的人丢在 C 区外围一个废弃的泵房里,捆着手脚,嘴里塞着布。张恒根本没打算让她活,她是诱饵,也是陪葬品。是我的人,在警察到达前,把她弄出来了。」

她的人?!沈曼派人救了林薇?!

「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她?」巨大的震惊和疑惑冲击着我。

沈曼走到床边,微微俯下身。距离很近,我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消毒水掩盖下的一丝极淡的冷香。她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仿佛要剖开我的灵魂。

「我是谁不重要。」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直击核心的力量,「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陈默。我也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毁了张恒,让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对吗?」

我没有回答,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曼的嘴角,极其罕见地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与她清冷的气质形成诡异而强烈的反差。

「很好。我们的目标,一致。」她直起身,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个正在焦头烂额应对危机的张恒。

「张恒以为他还能像三年前一样,用权势和金钱抹平一切。」她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但他错了。他欠下的血债,该还了。」

三年前?血债?我猛地想起老 K 查到的信息——沈曼三年前因重大医疗事故被吊销执照,涉事病人背景很深!

难道……那场事故,和张恒有关?!

沈曼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我,眼神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但深处燃烧着冰冷的复仇火焰。

「陈默,你手里那些从鼎峰偷出来的东西,加上我手里的东西,还有……林薇。」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足以把张恒,和他背后那张肮脏的网,一起送进地狱。」

她微微俯身,凑到我耳边,冰冷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现在,告诉我,你想怎么玩死他?」

九、

沈曼最后那句冰冷的「玩死他」,像淬了剧毒的冰棱,悬停在空气里。她带来的信息量太大——林薇被救、三年前的血债、以及她手中足以撕碎张恒的「东西」。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嘀嘀」声,和我沉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林薇……」我艰难地开口,喉咙干涩,「她……能指认张恒?」

沈曼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复仇烈焰只是幻觉。

「她吓破了胆,但求生欲很强。被救出来后,我的人给了她一点……安全感,也让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知道,只有彻底扳倒张恒,她和她的家人才有活路。她手里,有张恒亲口承认策划灭口你和她的录音片段,还有……张恒转移部分非法所得到她名下几个隐秘账户的证据。」

沈曼的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张恒以为用钱能堵住她的嘴,却不知那成了勒死他自己的绳索。」

录音!转账证据!林薇这个蠢女人,居然还留了后手!这简直是天赐的礼物!

「你手里……是什么?」我追问,左肩的剧痛在沈曼带来的希望下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沈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窗边,背对着我,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三年前,仁和医院,VIP 病房。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先天性心脏病晚期,等待心脏移植。她父亲是省里一位即将退居二线的实权人物。手术风险极高,但有一线生机。张恒……他当时是鼎峰刚上任的 VP,急需攀附这位领导。他动用关系,强行插队,让一个更『适合』他利益输送的富商顶替了那个女孩的供体心脏。」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每一个字都浸着冰冷的恨意,「手术时间被拖延了四十八小时。女孩没等到下一个供体,在极度痛苦中……走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原来如此!这就是沈曼被吊销执照的「重大医疗事故」真相!她成了张恒攀附权贵、草菅人命的替罪羊!

「那位父亲震怒,但张恒手段通天,硬是把事情压了下去。女孩的父亲郁郁而终,不到一年。」

沈曼转过身,月光被百叶窗切割的阴影落在她脸上,晦暗不明,「我失去了执照,失去了信仰,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直到我发现,那个顶替女孩得到心脏的富商,是张恒白手套公司的幕后金主之一。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张恒精心策划的一场利益交换,用一条年轻的生命,铺他的青云路!」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血腥和死亡的沉重。我理解了沈曼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仇恨。这不是简单的私怨,这是血海深仇!

「我有当年的完整医疗记录,被篡改前的原始版本。」沈曼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有张恒通过中间人给主刀医生施压、要求『优先安排』的录音。还有……那个女孩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医生,我好疼』的视频片段……」

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再睁开时,只剩下焚烧一切的决绝,「这些东西,加上你手里的财务炸弹和林薇的证词,足以把张恒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釜底抽薪!借刀杀人!现在,刀已经磨得雪亮,柴火已经堆得够高,只差最后一把火!

「记者会……」我嘶哑地说,「张恒要开记者会澄清!」

「我知道。」沈曼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那是他给自己搭建的刑场。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最志得意满、以为掌控全局的时候,把他推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接下来的两天,在赵志刚警官表面平静实则高压的监控下,在医院严格的治疗和沈曼不动声色的「关照」中,我像一个蛰伏的伤兽,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镇痛泵压制着左肩的剧痛,但身体依旧虚弱。

老 K 的消息通过加密渠道断断续续传来:

舆论风暴已起:「智云项目深陷造假丑闻」、「核心技术负责人疑遭排挤」、「鼎峰财务黑洞引投资者恐慌」等标题席卷财经和科技版块!天穹科技 CEO 赵天擎在接受采访时「痛心疾首」地表示对行业乱象的担忧,并暗示已掌握部分证据,不排除采取法律行动。鼎峰股价连续两天跌停!

内部动荡:鼎峰董事会连夜召开紧急会议,据说争吵激烈。张恒的心腹开始被调查,技术部以韩东为首(虽然他被排挤,但技术威望仍在)的工程师们人心惶惶,部分骨干开始接触猎头。

韩东与朵朵:朵朵已转入仁和医院,由沈曼安排的顶级专家团队接手,初步治疗方案确定,费用暂时由沈曼的渠道垫付。韩东确认安全,情绪复杂,但表示愿意在必要时作证。他发来一条加密信息:「谢谢。我欠朵朵一条命。该还的,我会还。」

林薇:被沈曼的人严密保护在绝对安全的地方。据说情绪极不稳定,时而崩溃痛哭,时而歇斯底里,但那份录音和转账证据,死死攥在她手里。

风暴的中心,张恒的「澄清」记者会,如期在鼎峰科技总部最大的多媒体会议厅举行。

我无法亲临现场,沈曼通过特殊渠道,在我病房的平板电脑上接入了现场直播信号。

屏幕里,巨大的会议厅座无虚席,长枪短炮对准主席台。闪光灯连成一片,气氛凝重而充满火药味。

张恒出现了,他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疲惫但坚毅的神情。

他试图用气场压制场下的躁动,但眼角的细纹和微微发青的眼圈,暴露了他强弩之末的焦灼。

记者会开始,张恒的发言稿充满了陈词滥调和避重就轻。

他否认「智云」造假,将技术瓶颈归咎于「研发过程中的正常挑战」,声称韩东的离开是「个人职业规划」。

对于财务质疑,他轻描淡写地称为「竞争对手的恶意中伤」,并表示公司财务「绝对健康透明」,欢迎监管部门调查。

他的发言空洞而无力。台下的记者们显然不满意,提问环节如同疾风骤雨。

「张总!天穹科技赵天擎声称掌握了贵公司财务造假的证据,您如何回应?」

「张总!有消息称您挪用了『智云』项目前期三百万技术咨询费,是否属实?」

「张总!关于三年前仁和医院那场导致沈曼医生被吊销执照的医疗事故,有传言称与您强行安排供体有关,您是否知情?!」

当最后一个问题被尖锐地抛出时,屏幕里的张恒,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那是一种被猝不及防戳中致命要害的惊怒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慌!他显然没料到,这场被他视为翻身仗的记者会,会爆出这件被他埋葬了三年的隐秘!

「无稽之谈!」张恒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强装的镇定彻底崩裂,「这是最恶毒的诽谤!是对逝者的不敬!我保留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的权利!」

他的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台下,试图找出提问者,但那份色厉内荏,透过屏幕都清晰可辨。

就在这时!

会议厅紧闭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所有镜头瞬间转向门口!

只见赵志刚警官一身笔挺警服,神情肃穆,带着几名同样穿着制服的警察,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们径直走向主席台!

现场一片哗然!闪光灯几乎要闪瞎人眼!

张恒猛地站起来,脸上血色尽失:「赵警官?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张恒先生!」赵志刚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全场,清晰而威严,「我们收到确凿举报和证据,现依法对你涉嫌职务侵占、挪用巨额公款、以及涉嫌妨碍司法公正、行贿等多项罪名进行立案侦查!请你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这是传唤通知书!」

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被赵志刚展示在镜头前,然后递向张恒!

张恒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在椅背上。

他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震惊、愤怒、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他看着那张通知书,像看着自己的死亡判决书!

「不!这是陷害!是阴谋!」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风度尽失,指着台下的记者,「是他们!是他们联合起来害我!」他试图挣扎,但立刻被两名高大的警察一左一右架住胳膊!

「张恒先生,请配合!」赵志刚的声音不容置疑。

在无数镜头和闪光灯的聚焦下,在鼎峰员工惊愕的目光中,在赵天擎可能正在某个屏幕前冷笑的注视下,张恒——这个曾经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商业枭雄——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公鸡,被警察架着,踉跄地拖离了主席台,拖离了他亲手搭建的、为自己送葬的舞台!

现场彻底炸开了锅!记者们疯狂地往前涌,试图捕捉张恒最后的狼狈!

平板电脑的屏幕前,我靠在病床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左肩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但胸腔里那块被挖空的地方,此刻却被一种冰冷的、近乎虚无的平静填满。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猎杀,结束了。

张恒完了,身败名裂,锒铛入狱,只是时间问题。

他背后的关系网,在沈曼和我联手抛出的、涉及权贵命案和巨额经济犯罪的重磅炸弹下,也必然土崩瓦解,无人敢保。

屏幕里,混乱还在继续。我却关掉了直播。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沈曼走了进来。她换下了白大褂,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装,气质依旧清冷,但眉宇间那丝常年萦绕的阴郁似乎消散了一些。

「他完了。」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告慰什么。

「嗯。」我应了一声。

「林薇,」沈曼转过身,看着我,「警察会正式传唤她作证。她手里的录音和证据是关键。之后……她会带着她家人离开这个城市,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我安排了渠道和一笔足够她安稳度日的钱。这是交易的一部分。」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安排一件物品的去向。

我沉默,对林薇,我已无恨,也无念。她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也得到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韩东的女儿,朵朵。」沈曼继续说,「手术方案已经确定,成功率在可接受范围,费用你不用担心。」她顿了顿,「韩东……他可能会离开鼎峰。天穹科技对他很感兴趣。」

「谢谢。」我真心实意地说。朵朵是无辜的,韩东也是被卷入的无辜者。他们能有个好结局,是这场血腥复仇中唯一的光亮。

沈曼看着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似乎想穿透我的虚弱和疲惫。「你呢?陈默。张恒倒了,仇报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我低头看着自己缠满纱布的左肩,感受着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和剧痛。

猎手的使命完成了,但代价惨重。身体伤痕累累,身份暴露在警察和公众视野下,被卷入枪击爆炸案,前途一片灰暗。老 K 可以继续他的地下情报生意,沈曼似乎也有她的路要走。

而我呢?陈默?徐阳?似乎都随着张恒的倒台而失去了意义。

病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滴滴滴……」加密通讯器突然响起,打破了沉寂。是老 K。

我接通。

「默子!」老 K 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直播我看了!太他妈解气了!张秃子那怂样,够我笑一年!哈哈哈!」

「嗯。」我淡淡应道。

「你怎么样?伤好点没?沈医生靠谱吧?」老 K 语气关切。

「死不了。」我看向沈曼,她正平静地看着窗外。

「那就好!对了,跟你说个事。」

老 K 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点神秘,「『徐阳』这个身份,我帮你处理干净了。尾巴都扫掉了。鼎峰那边偷数据的事,查不到你头上。警察那边……赵志刚可能会揪着你不放,但主要火力肯定在张秃子和他那摊烂事上。你咬死是私人恩怨,最多算个商业间谍未遂?问题不大!兄弟我还有点人脉,运作一下,搞个缓刑或者社区服务啥的,应该能摆平!」

老 K 在帮我善后。他总是这样,在关键时刻兜底。

「谢了,老 K。」我声音有些沙哑。

「谢个屁!咱俩谁跟谁!」老 K 大大咧咧地说,「等你丫伤好了,老子带你去新开的场子,嫩模管够!去他妈的张秃子!咱们得好好庆祝……」

老 K 还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规划着未来,声音洪亮。

沈曼转过身,对我微微颔首,无声地示意她先离开。她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传来:

「你的伤,需要静养很久。如果……无处可去,我知道一个地方,很安静,在海边。那里的医生,欠我人情。」

说完,她拉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里。

海?安静?我靠在枕头上,听着老 K 在电话里对未来灯红酒绿的憧憬,看着窗外城市灰蒙蒙的天际线。

猎手放下了枪,但伤口还在流血。

猎物已经伏诛,但猎场依旧存在。

陈默的身份沾满泥泞,徐阳的影子已然消散。

未来的路,像笼罩在雾中的海岸线,模糊不清。

我挂断了老 K 还在滔滔不绝的电话。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平稳的「嘀嘀」声,和我自己悠长而疲惫的呼吸。

猎杀,结束了。

而活着,成了下一个需要面对的难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