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红烛高照,喜乐喧天,镇北侯府今日张灯结彩,世子萧煜迎娶商贾之女阮凤仪。
宾客们面上堆笑,口中道贺,眼底却藏着掩不住的轻蔑与好奇。谁也想不通,堂堂镇北侯世子,为何会娶一个商贾之女为正妻。
“听说这阮家小姐生得极美,怕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
“嘘——小声些,到底是侯府喜事。不过说来也怪,萧世子向来不近女色,怎会突然娶亲?”
“听说是老侯爷临终前定下的婚事,其中必有隐情...”
窃窃私语声被一阵喜乐打断。新娘的轿子已到府门前,众人伸长了脖子望去。
只见一只素白纤手撩开轿帘,新娘子在喜娘搀扶下缓步而出。虽盖着红盖头看不见面容,但那窈窕身段、优雅举止,已让不少人暗自点头。
“倒不像是个粗鄙商女...”
喜堂上,萧煜一身大红喜袍,俊美无俦的面容却冷若冰霜。他机械地完成拜堂仪式,目光始终未在新娘身上停留片刻。
礼成后,新娘被送入洞房。萧煜留在前厅应付宾客,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仿佛今日不是他的大喜之日,而是什么受刑之日。
“世子,少喝些...”贴身侍卫赵风低声劝道。
萧煜冷笑一声,又饮尽一杯:“怎么,连你也要管我?”
赵风不敢再多言,只能看着自家主子醉意渐浓。
夜深人静,宾客散去。萧煜踉踉跄跄地走向新房,眼中满是厌恶与决绝。
“砰”的一声,房门被粗暴推开。
端坐在床沿的凤仪身子微微一颤,但很快恢复镇定。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她看到一双绣着金线的靴子停在自己面前。
没有喜秤挑盖头,萧煜直接伸手一把扯下那方红绸。
凤仪下意识抬头,对上了一双冰冷如刀的眼睛。
烛光下,萧煜终于看清了自己新婚妻子的容貌——柳叶眉,杏仁眼,肤如凝脂,唇若点朱。确实是个美人,但那又如何?
“商贾之女,果然好手段。”萧煜讥讽道,“连我父亲的临终遗愿都能操控。”
凤仪眸光一闪,不卑不亢:“世子此话何意?”
“别装糊涂!”萧煜猛地将盖头摔在地上,“你们阮家害死我父亲,如今又用他的遗命逼我娶你,不就是想攀附权贵吗?”
凤仪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世子怕是醉了。阮家虽为商贾,却从未有过这等龌龊心思。这婚事是老侯爷亲自登门求的,家父本也不愿高攀。”
“闭嘴!”萧煜一把掐住凤仪的下巴,“记住,你不过是我报复阮家的工具,别妄想得到我的真心。从今日起,你只是侯府的一个摆设,若敢兴风作浪,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他甩开凤仪,转身大步离去,将新房的门摔得震天响。
凤仪独自坐在喜床上,下巴隐隐作痛,却不及心中震惊之万一。她轻抚被掐红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原来如此...”她低声自语,“萧煜,你既视我为仇,我又何必真心相待?”
三日后,回门之日。
凤仪独自一人回到阮府,面对父母关切的目光,她强颜欢笑:“世子军务繁忙,未能同行,特让我带话致歉。”
阮老爷眉头紧锁:“凤儿,在侯府可还习惯?世子待你如何?”
“父亲放心,女儿一切都好。”凤仪为父亲斟茶,手腕上的淤青被宽大袖口巧妙遮掩,“世子虽性情冷淡,但并非不讲理之人。”
阮夫人拉着女儿的手,欲言又止。凤仪回握母亲,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回府路上,凤仪的轿子突然被拦下。只听外面一阵打斗声,接着是利箭破空之声!
“有刺客!保护夫人!”随行侍卫大喊。
凤仪临危不乱,迅速从轿厢暗格中取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中。就在一支箭矢穿透轿帘直取她面门之际,一道黑影闪过,箭被劈为两截。
萧煜手持长剑,挡在轿前,三两下解决了剩余刺客。
“世子...”凤仪刚开口,却见萧煜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
“回府。”他冷声命令,仿佛刚才救人的不是他一般。
凤仪望着萧煜远去的背影,眉头微蹙。这男人,明明可以对她见死不救,为何又要出手相救?
回府后,凤仪从管家处接手了部分家务。翻阅账册时,她敏锐地发现了诸多问题——虚报开支、重复记账、银钱去向不明...
“李管家,”凤仪合上账册,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这些账目混乱不堪,从今日起,所有开支需经我过目。”
老管家面露难色:“夫人,这...侯府账目向来是老奴...”
“侯府每年亏空数千两,李管家可知晓?”凤仪一针见血,“还是说,这些亏空本就与您有关?”
李管家顿时冷汗涔涔。
当晚,萧煜回府便听说了此事,怒气冲冲闯入凤仪房中。
“谁准你插手府中账目?”他厉声质问。
凤仪正在梳妆,闻言放下玉梳,从容转身:“妾身身为侯府主母,理家是本分。侯爷若不满,大可休妻。”
萧煜被她的话噎住,一时竟无言以对。他本以为这个商贾之女会唯唯诺诺,没想到如此强硬。
“好一张利嘴!”萧煜冷笑,“别以为我不敢。”
凤仪起身,直视萧煜双眼:“那么侯爷打算何时写休书?”
烛光下,她眼中似有火焰跳动,竟让萧煜一时恍惚。这个女子,与他想象中贪慕虚荣的商贾之女截然不同。
两人对峙良久,萧煜最终拂袖而去。
凤仪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赌赢了——萧煜现在不会休她,至少不会因为这种事休她。
“萧煜,”她望着摇曳的烛火,轻声自语,“你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02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房间,凤仪早已梳洗完毕。她站在铜镜前,将最后一支珠钗插入发髻,镜中人儿端庄秀丽,看不出半点昨夜的狼狈。
“夫人,柳小姐来了,正在花厅等您。”丫鬟春桃轻声禀报。
凤仪指尖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知道了,备茶。”
这位“柳小姐”是萧煜的表妹柳青瑶,自凤仪入府以来,三天两头往侯府跑,明里暗里没少给她使绊子。
花厅里,柳青瑶一袭鹅黄色襦裙,正悠闲地品着茶。见凤仪进来,她放下茶盏,笑容甜美却不及眼底:“表嫂今日气色不错,看来昨夜睡得挺好?”
凤仪不动声色地落座:“托表妹的福,一切安好。”
“是吗?”柳青瑶故作惊讶,“可我听说表哥昨夜又去了军营未归,表嫂独守空房,真是可怜。”
凤仪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叶:“侯爷军务繁忙,为国尽忠是应当的。倒是表妹,这般关心我们夫妻闺阁之事,传出去怕是不妥。”
柳青瑶脸色微变,随即又笑道:“表嫂多心了。只是想着过几日英国公府设宴,邀请各家夫人小姐,表嫂初来乍到,怕是不懂规矩,不如让我代劳?”
凤仪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如此,柳青瑶是想借机在外人面前给她难堪。
“多谢表妹好意。”凤仪放下茶盏,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不过侯府主母出席宴席,岂有让人代劳之理?”
柳青瑶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表嫂有所不知,京城贵妇圈规矩繁多,不比商贾之家随意...”
“正因如此,我更该亲自前往。”凤仪打断她,唇角含笑,“免得外人以为侯府无人,连个宴会都要劳烦表妹。”
柳青瑶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得悻悻告辞。
待人走后,春桃忍不住道:“夫人,这柳小姐分明没安好心,您为何还要应下那宴会?”
凤仪望向窗外,轻声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既然要在侯府立足,这一关迟早要过。”
三日后,英国公府。
凤仪一袭湖蓝色长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素雅大方。她一出现,原本热闹的花厅顿时安静了几分,数十道或好奇或轻蔑的目光投向她。
“这位就是萧世子新娶的商贾之女?”
“长得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规矩如何...”
“听说萧世子对她极为冷淡,成亲当晚就分房睡了...”
窃窃私语声不断,凤仪恍若未闻,从容地向英国公夫人行礼问安。
英国公夫人年约五十,面容严肃,上下打量凤仪一番,淡淡道:“萧夫人不必多礼。听闻阮家做丝绸生意起家,想必对布料颇有研究?”
凤仪微笑:“略知一二。”
“那正好。”英国公夫人指向厅中一架屏风,“这屏风上的刺绣用了特殊技法,老身一直想知道是何等丝线所绣,萧夫人可能解惑?”
众人目光齐聚那架屏风,只见上面绣着繁复的百鸟朝凤图,针脚细密,色彩斑斓。
凤仪走近细看,心中了然——这是江南失传已久的“盘金绣”,用的是特制金线,寻常商贾根本接触不到。英国公夫人此举,分明是要考她,若答不上来,便坐实了她商贾出身粗鄙无知的印象。
“夫人好眼力。”凤仪不慌不忙,“这是江南'盘金绣',所用丝线以纯金拉丝为芯,外裹蚕丝,再染以茜草、苏木等天然染料。因金丝柔软,绣时必须用特制银针,每针只穿一丝,故而费时费力,一幅绣品往往需数年之功。”
厅内一片寂静,英国公夫人眼中闪过惊讶。
凤仪继续道:“这屏风右下角绣有一只青鸾,眼睛处用了‘点翠’技法,是将翠鸟羽毛研磨成粉,与胶混合后点缀而成。这种技法如今已不多见,夫人能得此珍品,实在令人羡慕。”
英国公夫人脸色渐缓,竟露出一丝笑意:“萧夫人见识不凡,老身佩服。”
一场危机就此化解。宴席间,凤仪谈吐得体,既不卑不亢,又不过分张扬,渐渐让一些夫人小姐改变了看法。
谁也没注意到,英国公府对面的茶楼上,萧煜临窗而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世子,夫人似乎应付得不错。”赵风低声道。
萧煜轻哼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回府路上,凤仪的轿子经过一处茶楼,微风拂起轿帘一角,她恍惚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待要细看,那身影已消失不见。
“看错了吧...”凤仪喃喃自语,“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夜深人静,凤仪独坐灯下,翻看着侯府下人的月钱记录。近几个月来,不少下人的月钱都有所削减,理由五花八门,却都经不起推敲。
“春桃,”凤仪唤来贴身丫鬟,“你去打听一下,最近府中下人的月钱是谁经手的。”
春桃很快带回消息:“是柳小姐身边的周嬷嬷在管。听说柳小姐向侯爷提议,说府中用度太大,该节省些...”
凤仪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柳青瑶竟敢把手伸到侯府内务上来,还克扣下人月钱中饱私囊!
次日清晨,凤仪特意选在萧煜回府时,召集全府下人。
“近日听闻诸位月钱有异,我查了账目,确实有不妥之处。”凤仪声音清亮,“从今日起,所有月钱恢复原额,过去三个月少发的部分,双倍补还。”
下人们又惊又喜,纷纷道谢。
“这...这不合规矩!”周嬷嬷急步上前,“夫人,削减用度是柳小姐的意思,侯爷也同意了的!”
凤仪正欲开口,一个冷峻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何时同意了?”
众人回头,只见萧煜不知何时已站在院中,面色阴沉。
周嬷嬷顿时慌了神:“侯爷,柳小姐说您...”
“表妹的手伸得太长了。”萧煜冷冷打断,“侯府内务,自有夫人做主。”
凤仪惊讶地看了萧煜一眼,没想到他会站在自己这边。
待众人散去,萧煜却沉下脸:“你虽做得对,但手段太过强势。柳家毕竟是亲戚,该留些颜面。”
凤仪不卑不亢:“侯爷既让我做主内务,我自然要秉公处理。若侯爷不满,大可收回成命。”
萧煜被她噎住,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当晚,凤仪辗转难眠,索性起身来到书房。她点燃灯烛,开始翻阅侯府历年账册,试图找出更多线索。
无意中,她发现书架上有一本《诗经》显得格外陈旧。取下一看,书中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十五月圆,城西梅林。”
“十五...梅林...”凤仪若有所思。她记得老管家曾提过,萧煜每月十五都会独自外出,不许任何人跟随。
转眼又到月中,凤仪暗中留意萧煜动向。果然,傍晚时分,萧煜换了身素色衣衫,独自骑马离府。
凤仪稍作犹豫,便换上简便衣裙,悄悄跟了上去。
城西有一片荒废的梅林,林中隐约可见一座孤坟。凤仪躲在一棵大树后,远远看见萧煜跪在坟前,摆上酒菜,低声说着什么。
月光如水,洒在萧煜身上,为他平添几分孤寂。凤仪从未见过这样的萧煜——卸下所有冷漠与防备,眼中满是哀伤。
她小心靠近几步,终于听清萧煜的话语。
“...十年了,我还是没能为你报仇...阮家势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但我发誓,终有一日...”
凤仪心头一震,正想再听,却不慎踩断一根枯枝。
“谁?”萧煜厉声喝道,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凌厉。
凤仪知道躲不过,只得走出树影:“是我。”
萧煜脸色骤变:“你怎么在这里?”
“我...好奇侯爷每月十五去了哪里。”凤仪实话实说,目光落在那座无名墓碑上,“这位是...”
“与你无关!”萧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谁准你跟踪我?谁准你窥探我的私事?”
凤仪吃痛,却不退缩:“我是你的妻子,有权知道你在祭奠谁!”
萧煜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猛地将她拉到墓碑前:“你想知道?好!看看她,仔细看看!”
月光下,凤仪终于看清了墓碑上模糊的刻痕——那是一个女子的名字:苏浣月。生卒年月显示,她死时年仅十六岁。
更让凤仪心惊的是,墓碑旁嵌着一块小小画像,画像中的少女眉目如画,竟与她有五六分相似!
“她...是谁?”凤仪声音微颤。
萧煜松开她,声音冰冷:“我此生唯一爱过的女子。十年前,被阮家害死。”
凤仪如遭雷击:“阮家?不可能!我父亲...”
“你父亲当然不会告诉你。”萧煜讥讽道,“十年前军需贪腐案,阮家为谋暴利,以次充好,导致前线将士死伤惨重。浣月的父亲是军中将领,因兵器断裂而战败身亡,浣月闻讯自尽...”
凤仪摇头:“这其中必有误会,阮家经商向来诚信...”
“够了!”萧煜厉声打断,“你以为我为何娶你?就是为了让阮家也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凤仪脸色煞白,却强自镇定:“侯爷既如此恨我,为何又要救我?那日遇刺...”
萧煜冷笑:“你死了,游戏还怎么继续?”
凤仪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月光下,她的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凉。
回府后,凤仪彻夜未眠。她反复思索萧煜的话,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阮家经商多年,从未有过贪腐劣迹,父亲更是以诚信著称,怎会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翌日,凤仪派人送信回阮家,询问十年前军需案一事。同时,她开始暗中调查苏浣月的背景。
几日后,边境突发战事,朝廷急调萧煜率军出征。
出征前夜,侯府设宴饯行。萧煜喝得酩酊大醉,深夜闯入凤仪房中。
凤仪正在灯下缝制一个平安符,见萧煜闯入,急忙藏起。
“侯爷醉了,我让人送您回房。”她起身欲走。
萧煜一把拉住她,目光迷离:“浣月...是你吗?”
凤仪心头一刺:“侯爷认错人了,我是阮凤仪。”
“不...你就是浣月...”萧煜伸手抚上她的脸,眼中满是痴迷,“十年了...我每天都在想你...”
凤仪想要挣脱,却被萧煜一把搂入怀中。他低头吻住她的唇,带着酒气的吻霸道而炽热。
一瞬间,凤仪几乎沉溺其中,但随即清醒过来,猛地推开他:“萧煜!你看清楚,我不是苏浣月!”
萧煜踉跄几步,眼神渐渐聚焦。当他看清眼前人是凤仪时,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滚出去。”他冷冷道。
凤仪整理好衣衫,声音平静得可怕:“这是我的房间,该出去的是侯爷。”
萧煜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笑了:“你说得对。明日我就要出征,你很高兴吧?”
凤仪不语。
萧煜逼近一步:“别以为我走了你就能为所欲为。记住,你永远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说完,他转身离去,重重摔上门。
凤仪缓缓坐回椅上,拿出那个未完成的平安符,看了许久,最终将它投入了灯焰中。
火光跳跃,映照着她决绝的面容。
“我不是任何人的替身,萧煜。”
03
边关战事已持续三月有余。
凤仪站在侯府后院的梧桐树下,手中捏着刚收到的军报。秋风卷起几片枯叶,在她脚边打了个旋儿又飘远。信上说萧煜率军大破敌军,不日将凯旋归朝。
“夫人,天凉了。”春桃捧着披风走来,轻轻为她披上。
凤仪拢了拢衣襟,目光落在远处天际:“备些银两,明日去城郊的伤兵营看看。”
这三个月来,她以陪嫁的几间铺子为本钱,暗中经营丝绸与药材生意,获利颇丰。除维持侯府开销外,大部分盈余都被她换成粮草药材,源源不断送往边境。
“夫人何必如此辛苦?”春桃不解道,“侯爷那般对您...”
凤仪摇摇头:“将士们保家卫国,不该因我的私怨而受苦。”
回到书房,凤仪继续翻阅账册。自从萧煜出征,她便接管了侯府内外大小事务。起初还有管事不服,但很快就被她雷厉风行的手段和公正严明的作风所折服。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凤仪推窗望去,只见几个小厮正围着什么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
“回夫人,”一个小厮慌忙行礼,“厨房的刘大娘在收拾侯爷书房时,发现了一窝刚出生的老鼠,正吓得大叫呢。”
凤仪蹙眉。萧煜的书房向来不许外人进入,连打扫都是他亲力亲为,怎会让厨娘进去?
她快步走向萧煜的书房,推门而入。刘大娘正手足无措地站在梯子上,旁边书架顶端的暗格大开,几卷文书半露在外。
“谁让你进来的?”凤仪声音骤冷。
刘大娘吓得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夫、夫人恕罪!是柳小姐说侯爷书房许久未打扫,怕生了虫鼠,让老奴...”
“出去。”凤仪打断她,“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半句,后果自负。”
待众人退下,凤仪关上房门,取下那几卷文书。展开一看,竟是关于十年前军需案的调查卷宗!
卷宗详细记载了当年阮家供应军需的账目、兵器样品检验记录,以及案件相关人员的供词。凤仪越看越是心惊——这些证据明显被人动过手脚,许多关键处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后来添加的。
“果然...”她轻声自语,“阮家是被冤枉的。”
最让她震惊的是卷宗最后一页,上面写着:“苏浣月之死另有隐情,疑似与柳家有关。需进一步查证。”
柳家?萧煜的舅家?
凤仪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萧煜一直被蒙在鼓里?他恨错了人?
正思索间,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夫人!”春桃慌张地推门而入,“前线传来消息,侯爷大胜,明日就回京了!”
凤仪迅速将卷宗放回原处,神色如常:“知道了,准备迎接事宜吧。”
次日,城门处旌旗招展,百姓夹道欢迎凯旋的军队。
凤仪站在侯府门前,身着正装,端庄大方。当萧煜的身影出现在街角时,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三个月不见,他瘦了,也黑了。铠甲上满是刀剑痕迹,却衬得他愈发英武不凡。只是当他走近时,凤仪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一顶小轿。
萧煜翻身下马,目光复杂地看了凤仪一眼:“夫人久等了。”
“恭迎侯爷凯旋。”凤仪福身行礼,目光却忍不住飘向那顶轿子。
萧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神色略显尴尬:“这位是苏姑娘,我在边境所救。她...无家可归,暂时安置在侯府。”
轿帘掀起,一个身着素衣的少女款款走出。当看清她的面容时,凤仪如遭雷击——那眉眼,那神态,竟与墓碑上画像中的苏浣月有七八分相似!
少女怯生生地向凤仪行礼:“民女苏婉柔,见过夫人。”
凤仪强自镇定,挤出一丝微笑:“苏姑娘不必多礼。侯爷既已安排,我自会妥善安置。”
萧煜似乎没料到凤仪如此平静,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冷漠:“有劳夫人了。”
入府后,凤仪亲自为苏婉柔安排了住处,就在萧煜书房附近的清幽小院。府中下人议论纷纷,都说侯爷这是要纳妾了。
夜深人静,凤仪独坐窗前,望着天上那轮冷月。她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一个与她痛恨的仇人之女有着相似面容的替身,怎比得上一个与心上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
“夫人...”春桃心疼地看着她,“您别难过...”
凤仪摇摇头:“我没事。去把我那套红宝石头面取来,明日给苏姑娘送去。”
“那可是您的嫁妆!”
“无妨。”凤仪淡淡道,“她既入了侯府,总该有些体面首饰。”
次日清晨,凤仪刚梳洗完毕,萧煜便闯了进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手中拿着那套红宝石头面,脸色阴沉。
凤仪不解:“侯爷何出此言?”
“为何送婉柔如此贵重之物?”萧煜逼近一步,“是在试探什么?”
凤仪抬眸直视他:“侯爷多虑了。苏姑娘既入府,我这个做主母的,自然要照拂一二。”
萧煜被她坦然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语气稍缓:“不必如此。她...只是暂住。”
凤仪轻笑:“侯爷不必解释。若有意纳她为妾,我自会安排。”
萧煜脸色骤变:“谁说我要纳妾?”
“不是吗?”凤仪反问,“苏姑娘与那位苏小姐如此相似,侯爷难道不动心?”
萧煜眼中闪过一丝狼狈,随即冷声道:“我的事,不劳夫人费心。”
说完,他转身离去,却在门口停下脚步:“三日后宫中设宴,你...准备一下,随我同去。”
凤仪怔了怔,没想到他会主动邀她出席宫宴。
三日后,凤仪一袭华服,与萧煜同乘马车前往皇宫。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
宫宴上,凤仪举止得体,谈吐不凡,引得不少贵妇侧目。谁也没想到,一个商贾之女竟有如此气度。
“萧爱卿,”酒过三巡,皇帝突然开口,“听闻你此次大捷,多亏了一位苏姓女子献计?”
萧煜起身拱手:“回陛下,确有此事。苏姑娘精通兵法,为臣献上良策。”
皇帝笑道:“如此才女,当有封赏。不如朕做主,赐她为你侧室如何?”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凤仪——正妻在场,皇帝却当众赐婚,这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凤仪端坐如松,面上波澜不惊,唯有紧握酒杯的指节微微发白。
萧煜看了凤仪一眼,沉声道:“陛下美意,臣...不敢推辞。”
回府路上,马车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今日之事...”萧煜罕见地先开口,“非我所愿。”
凤仪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淡淡道:“侯爷不必解释。君命难违,我明白。”
萧煜皱眉:“你就没有半点不满?”
凤仪转回头,眼中一片平静:“侯爷希望我如何?大哭大闹?还是以死相逼?”
萧煜被她噎住,半晌才道:“你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人总会变的。”凤仪轻声道,“尤其是看清一些事情后。”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凤仪刚下车,春桃就急匆匆跑来:“夫人,老爷派人送信来,说老夫人病重,盼您回去一见!”
凤仪心头一紧:“何时的事?”
“今早到的信,奴婢见您入宫,不敢打扰...”
凤仪立刻转向萧煜:“侯爷,我需回阮家一趟。”
萧煜却道:“明日婉柔入府,你身为正妻,需在场主持。”
凤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母亲病重!”
“阮家不缺医少药,你回去也无济于事。”萧煜冷硬道,“明日之事关乎侯府颜面,你必须留下。”
凤仪定定看着他,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侯爷心意已决?”
萧煜避开她的目光:“...不错。”
“好。”凤仪转身入府,背影挺得笔直。
当晚,凤仪独坐灯下,给父亲写了封长信,又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和离书,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夜深人静时,她换上一身简便衣裙,只带了一个小包袱,悄然向府门走去。
“这么晚了,夫人要去哪里?”
萧煜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凤仪脚步一顿。只见他从阴影中走出,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回家。”凤仪平静道。
“这里就是你的家。”
凤仪笑了,那笑容凄凉又决绝:“不,这里从来不是我的家。从始至终,我不过是你报复阮家的一枚棋子,是苏浣月的一个替身。”
萧煜脸色变了:“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凤仪反问,“知道你恨错了人?还是知道你一直在自欺欺人?”
萧煜上前一步:“凤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够了!”凤仪终于爆发,“萧煜,我受够了你的猜疑、你的冷漠、你的反复无常!我母亲病重在床,你却要我留下来为你迎娶新欢?”
萧煜抓住她的手腕:“我可以解释!那些卷宗...我最近才发现当年的事可能另有隐情...我对你的态度也在改变...”
“太迟了。”凤仪甩开他的手,泪如雨下,“萧煜,我的心已经死了。”
萧煜慌了神,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不,凤仪,听我说...起初我确实是为了报复才娶你,但后来...我发现自己渐渐爱上了你的坚强、你的聪慧...我不敢承认,只能借着婉柔来逃避...”
凤仪在他怀中颤抖,却没有回抱他:“你爱的不过是一个幻影。放开我,萧煜。”
萧煜抱得更紧:“不,我不会放手!我知道我错了,给我一次机会...”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侯爷!不好了!”赵风气喘吁吁地跑来,“苏姑娘她...她是北狄奸细!刚刚企图盗取您的军机图,被我们当场抓获!”
萧煜震惊地松开凤仪:“什么?”
凤仪却毫不意外:“我早有所怀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她与北狄往来的密信,我昨日发现的,本想今日交给侯爷...”
萧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为何不早说?”
“侯爷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凤仪苦笑,“在你眼里,我永远是个不可信的仇人之女。”
说完,她转身走向大门。
“凤仪!”萧煜追上她,“留下...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凤仪没有回头,只是将那份和离书递给他:“侯爷,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萧煜颤抖着手接过和离书,眼中满是绝望:“你要去哪?”
“天涯海角,总有我的容身之处。”凤仪最后看了他一眼,“保重,萧煜。”
朝阳初升时,凤仪独自一人走出了侯府大门。她没有回头,因此没看到萧煜站在府门前,手中紧攥着那份和离书,泪流满面。
三个月后,江南某城新开了一家“凤栖阁”,专营丝绸茶叶,生意红火。老板娘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据说来自京城,人们都称她为阮娘子。
她总是独自坐在阁楼窗前,望着北方出神。有人问她是否在等什么人,她只是笑笑,说在等一场春风,等它吹散前尘往事。
而在京城,镇北侯府的大门始终紧闭。有人说侯爷疯了,日夜对着一个空院子喝酒;也有人说他常常独自骑马去城西梅林,在一座无名墓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只有老管家知道,侯爷书房里永远摆着两份文书——一份是已经发黄的和离书,另一份是写了一半的请罪折子。
折子上只有一行字:“臣错恨阮家十年,辜负良人,悔之晚矣...”